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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遊戲--The Family Game

家族游戏/TheFamilyGame

7.4 / 662人    107分鐘

導演: 森田芳光
編劇: Yohei Honma
演員: 松田優作 伊丹十三 Saori Yuki Ichirota Miyakawa Junichi Tsuj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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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不會哭

2013-11-22 20:19:46

真實之中的荒誕戲劇


       80年代初期的日本影壇暗潮湧動,曾經叱吒風雲的「黃金時代」的電影巨匠多數已進入了個人創作生涯的末期,而在70年代風光無限的新浪潮運動此刻也是疲態盡顯,這樣的環境下,80年代前幾年日本電影業觀影人數跌至了歷史的冰點,時代呼喚更具時代感和責任感的電影創作者出現。當然,日本電影業深厚的底蘊還是讓一批有才華、有理想的年輕導演很快嶄露頭角,開創了日本電影的新紀元,這其中森田芳光就是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

    縱觀森田芳光的電影創作生涯,從80年代成名開始,其拍片數量並不多,但質量均達到了很高水準。在森田邁入電影業的年代,舊時的大製片廠體制已然衰弱,森田敏銳地抓住了一手推動日本新浪潮運動的ATG的一個「一千萬日元」計劃,以極低的預算拍出了他的成名作《家族遊戲》。之後,森田芳光雖然遭遇到作品「叫好不叫座」的尷尬境遇,他卻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延長自己的創作生涯。因此,森田的作品總是很難發現其中的內在邏輯聯繫,他總是在不斷調整個人視野,在瞬息萬變的日本影壇不斷開拓屬於自己的疆域。森田的作品先鋒,但又保留了日本電影的一貫特色,正是帶著這種創作理念,森田得以成為日本電影史上一個標誌性的拓荒性質的角色。

    作為森田個人電影生涯的起點,也是高峰之作的拍攝於1983年的電影《家族遊戲》淋漓盡致地體現了森田的創作風格。在影片開頭的第一個鏡頭,觀眾就能發現這絕對是一部與眾不同的電影。伴隨著畫外音「家中都是吃飯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不舒服」,畫面中出現了一個長方形餐桌,接著字幕開始介紹電影中的主人公(一個家庭的四位成員:父親、母親、大兒子和小兒子)交叉剪輯每個人在早上的狀態,背景中出現了母親泡咖啡的聲音,父親吸蛋黃的聲音和兒子吃米飯的聲音,電影片名橫向出現。這個開場非常地「新浪潮」,讓人聯想到戈達爾的電影開場。也是從影片的第一個鏡頭開始,森田芳光就將觀眾帶到了他精心營造的戲劇形式中。橫向的餐桌設計,多以攝影機橫向移動的鏡頭語言,觀眾總是直面劇中人物,演員表演戲謔中帶著誇張,宛如正在表演給台下的觀眾欣賞。以往隱藏在螢幕後面的觀眾,不再是一個旁觀者了,舞台的設計讓觀眾直接將自己與劇中人物並置,形成一種反照效果,舞台成為了反照的鏡像,觀眾的逃避成為了徒勞,不得不和這個家庭一起經歷一場古怪的遊戲。而這場遊戲的操縱者則是一位普通的家庭教師。

    松田優作飾演的家庭教師第一次亮相就是站在渡輪船頭渡河而來,讓人聯想到《聖經》中踏水而來的耶穌,更有意思的是家庭教師與一家人一起吃飯的鏡頭很像達·文西的名作《最後的晚餐》的構圖(布努埃爾的《維斯蒂安娜》有類似鏡頭),而這位教師又恰恰坐在了居中的位置上,不知這是否是森田芳光有意為之,不過這位家庭教師的到來改變了一家人的生活卻是不爭的事實。「外人入侵」的模式在當今日本電影中屢見不鮮,如前些年黑澤清的作品《東京奏鳴曲》。但在80年代初期,傳統日本家庭劇的影響力還在,家庭成員之間的交流還比不上他們與一個外人的交流多,這無疑讓熟悉以小津安二郎為代表的傳統日本家庭劇的觀眾感到疑惑。而森田在劇情上有意突破傳統的同時,又以小津式的低機位和大俯拍機位相互交叉的方式對傳統進行了又一次的顛覆。在傳統日本家庭劇中家族成員之間的互動是推動劇情發展的直接力量,不管這種互動是互相傷害還是彼此關愛,都是源自人物之間的親情牽絆,在《家族遊戲》中,家族成員之間彼此冷漠,他們都封閉在自己的世界中:母親如機械人般過著每一天的生活;父親只顧面子,相信金錢能解決一切問題;長子沉迷於天文望遠鏡,而次子則是過山車模型迷。家族成員之間的交流語氣往往都是責罵式的。與之相反,他們在與家庭教師的交流中卻往往表現出極其親密的舉動:父親的手與家庭教師握在了一起;小兒子見到家庭教師都是一副溫柔害羞的表情;母親因為家庭教師的到來特意化了妝;大兒子回家第一句話就是問家庭教師有沒有來。作為影片的關鍵人物的家庭教師成為了一家人的「耶穌」,他享有主人般的地位,左右家庭的重大決策(小兒子是去讀預備學校還是技術學校),而家庭教師成為中心的現實也折射出父母家庭職責的缺失,父親總是忙於工作,母親總是執著於製造手工藝品,要去學校見老師,也是讓家庭教師代替。家庭教師的出現讓父親精心經營的家庭四分五裂。踏入經濟高速發展起飛期的日本社會,每個日本男人都為了改善家庭環境而拼命工作,在餐桌上的食物越擺越豐盛的時候,家族成員之間的情感卻出現了空洞。家庭教師這個年輕的普通大學畢業生作為一個「新人類」出現在家庭中不是如帕索里尼《定理》那般表現家庭成員的慾望與道德的虛偽,而是像徵著新時期價值觀的強勢介入。在戲劇之外,我們並沒有看到關於家庭教師的其他過多鏡頭(除了兩次他與女人的嬉鬧)。家庭教師隨手拿著的植物圖鑑更是讓人不知所以(不過松田優作拿著圖鑑的鏡頭非常像他在《野獸之死》中冷酷殺手的經典造型),他幫助小兒子成績得到提升的同時也解決了一直困擾小兒子的被同學欺負的問題,最後,小兒子在被家庭教師打耳光之後也開始反抗是否說明他由懦弱變得更加堅強了?

    《家族遊戲》最讓人著迷的地方除了「外人入侵」模式的運用外,就是那些頻繁留白的小細節了。家庭教師的植物圖鑑、大兒子上課時畫的畫以及小兒子不停寫的「夕陽」等等,這些細節也許真如森田芳光所說,都是他個人口味或是靈感迸發?對於日本電影,《家族遊戲》在對真實的改造上已經相當大膽了,其所傳達出的批判(或者是諷刺)意味也更加明顯。父親作為所有主要人物中塑造力度最弱的一個,本身就與過往強調「父權中心」的日本文化南轅北轍。一個外來者取代了父親的地位又似乎暗示了日本戰後被佔領的壓抑心態。小兒子的軟弱也是日本年輕人普遍的性格特徵。母親的形象也值得注意,她只關心家庭成員的日常起居,對丈夫言聽計從,對待鄰居(另一個「闖入者」)口是心非,表面熱情,在兒子回來後又變得冷漠。而大兒子暗戀一位店主的女兒卻不敢表白,因為小兒子與家庭教師的親密關係而感到嫉妒,想要擺脫一直以來的「好好學生」形象。所有這些人物性格都被森田芳光有意地作了影射。荒誕諷刺大爆發當屬那場祝捷會上的「食物大戰」,每個人都成為被攻擊的對象,「最後的晚餐」亂了套,人物出現(消失)在鏡頭前,每個人的位置都在不停變換,如此形式化的鏡頭語言也是森田芳光個人創作生涯中的神來之筆。《家族遊戲》的厲害之處就在這裡,它讓荒誕在真實之中孕育,讓真實在荒誕之中彰顯,這是一部真實之中的荒誕戲劇,如果你還覺得這不過如此的話,那麼請看那個難以置信的結尾:窗外傳來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屋內兩個兒子睡熟了,母親關上了窗戶,也趴在桌子上酣然睡去。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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