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最合理又最不合理的事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最近犯老電影的癮，搜羅各種以前看過卻沒走心的片子來重溫，今天開車時聽到電台里放鄧麗君的《甜蜜蜜》，我忽然懷念起這部同名電影，決定用它佐今日晚餐。

三十年前的香港在今天看來陌生而熟悉，黎小軍騎的單車幾乎已絕跡，李翹的BB機成了博物館裡的物事，鄧麗君在杜莎夫人蠟像館裡和天下游客合影，國語成了一種官方語言，學好英語不再找什麼工作都行。可是，香港依舊是很多內地人心中理想的歸宿，香港人依舊把一天掰成48個鐘頭，踐行「只要肯努力就會發達」的香港精神，並且依舊對「下來」尋食/旅行的大陸人有著或多或少的輕視。扯遠了，我不是來分析社會現象的，我只想聊聊主人公這段綿長的風花雪月。

黎小軍是一個樸實本分的男人，他沒有勃勃的野心和遠大的理想，去香港只是為了娶家鄉的未婚妻小婷。李翹是一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她目標明確——買樓，回鄉下造房子，成為一個真正的香港人——，行動力強。為了實現她的規劃，她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除了平日裡打三份工，還抓住一切可以賺錢的機會。明明不是一路的兩人卻分明相愛了，且一愛多年：黎小軍挨過七年拿到身份和小婷結了婚，卻離開她遠赴美國，李翹在可以為黎小軍留下時陪著豹哥輾轉了六個地方，卻從沒有真正忘記黎小軍。他們每一次的選擇似乎都很有道理卻又都說不過去，難道愛情真的是世上最荒謬的事？

我想，他們的愛最初來自孤獨。「孤獨」不是「寂寞」，它是獨在異鄉為異客的人最難以排解的情緒。
初來乍到的黎小軍語言不通，他被粵語這道透明的屏障隔在另一邊，他聽不到熟悉的語言，因為即使會說的人也刻意迴避，那是代表「內地」的標籤，是所有他的「同志」都拼命想褪去的。他是孤獨的異類，縱使週遭熱鬧非凡，內心依舊空曠清潦。於是，他操著純正的國語口音說起粵語，這是尋求歸屬感的第一步。
當他拿著第一筆「巨款」（2000元工資），去開第一次洋葷（麥當勞），他遇到了對他說了一句國語的李翹，我理解他當時的激動與興奮，那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會讓人覺得找到了救命稻草，想狠狠珍惜。李翹並沒有承認自己的內地身份，在黎小軍眼裡，她是一個能幹而熱心的香港人，和她成了朋友，黎小軍離「被接納」又進了一點。
李翹敏感好強，她在意香港人的眼光，她想在那個城市生根發芽飛黃騰達，所以她拼命賺錢，但她同樣孤獨。黎小軍憨厚仗義，他們相互取暖，在彼此身上找到安全感，這時的他們曖昧，還遠談不上愛。他們會不時念起小婷，那個遙遠的存在是他們自欺欺人的幌子，他們可以正大光明地不想天長地久，只要朝夕相守。直到黎小軍買兩條相同的手鏈，要將其中一條給李翹時，李翹強調他們只是朋友。那句話與其說是說給黎小軍聽的，不如說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因為他對她來說已不再只是朋友。
特別喜歡導演對黎小軍給小婷寫信的安排，越來越不知從何說起偏又不得不說，他無數次開頭又無數次停筆，最後留在紙上的是不痛不癢的例行問候。他的心在遠去，逐漸靠向身邊這個鮮活的女人。（不得不感慨，愛情真真抵不過距離）

接下來的事不難理解，以他倆的性格一定會分開，也一定會死灰復燃。
李翹感性而理智，她始終清楚黎小軍是有主的，她不會做形式上拆散他們的事，何況她還有未完成的理想。她會接受豹哥，因為那是一條對她最輕鬆順暢的路。而黎小軍縱使已沒有了砰然，也不可能拋下大陸的未婚妻，尤其是李翹已主動切斷了聯繫。於是，李翹在豹哥的幫助下開啟了女強人的事業宏圖，黎小軍也迎娶了小婷，順利跑到了愛情馬拉松的終點。
但是，依據形式作出的理性判斷在感情問題上多數要吃歪，腦子和心總是兩碼事。黎小軍在結婚時請了李翹就足以說明他並未忘記這個女人，而李翹還偏偏出席了。他還是曾經的他，她職業高貴外表下的笑靨依舊如花，休眠的情愫被啟動，再續前緣順理成章。

腦子一熱就容易做傻事，黎小軍興沖沖地和妻子袒露了心跡，李翹也決定和豹哥分手。天意弄人，豹哥在這時出事了。
李翹在暴雨中登上豹哥準備出去避風頭的船，話到嘴邊又嚥下，那個其貌不揚的男人不解其意，反而用輕鬆的語氣安慰起她，她瓦解了，所有預設的堅定堅決在那一刻化為烏有。她沒有說出真正來意，轉而陪他浪跡天涯。
我理解李翹的「背叛」，這又是一次「愛情抵不過距離」的現身說法，她就是當初那個以為會對小婷矢志不渝的黎小軍，卻不知自己已敗給了日久生情。

或許在現實世界裡，故事到此刻就該「劇終」了。可是，人總有大團圓情結，不夠圓滿的現實需要電影的成全。
於是許多年以後，江湖大佬豹哥在光天化日下死在了幾個美國小混混的手上，由頭是手上那隻金錶。我對這樣的安排是有意見的，覺得太過牽強，但誰讓男女主角必須在一起呢？好在陳導終是懂愛之人，他安排李翹去太平間認領豹哥，且讓豹哥一反多數死者的常態，以背部示人，在滿背的青龍紋身正中，畫著一個萌爆的米奇。
這成了全片中最令我動容的鏡頭。

鄧麗君離世，黎小軍和李翹站在異國的櫥窗前重溫貫穿他們整段感情的主題曲，唏噓中，夢裡千迴百轉的彼此再相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誰知道白雪公主和王子的婚後生活？But，who cares?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