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入《大渡海》（舟を編む）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光也的工匠精神現代已經早要沒落了，會堅持的人你們在哪裡？

先說一點電影出生的背景吧。故事改編自「2012年本屋大賞」三浦紫苑暢銷七十萬冊小說《啟航吧！編舟計畫》，集合日本偶像宮崎葵、小田切讓、松田龍平，看來是進攻票房精密部署。導演是年僅三十的新生代導演石井裕也，大阪大學藝術學院藝術系畢業，日本大學研究生院藝術學院藝術專業碩士，他零五年的畢業作品取得PIA電影節影展大獎、音樂獎，到現時為止已經拍了十部電影，《大渡海》更會在下年代表日本競選86th奧斯卡最佳外語獎，一帆風順的導演之旅啊。他的電影主題多變，有講廢青帶女友和爸爸回歸鄉土的《大和卡蹭》剝き出しにっぽん、有說妻子去世子女離巢的中年男人悲曲的《田間小路的花花公子》あぜ道のダンディ 。雖然我只是看過《大渡海》，但從閱覽他拍過的電影概要，石井似乎有一種覺察微小事物的能力，能說好一個小人物的故事之餘，把社會變化對柔軟人心的影響淡淡地細語道來。

時代背景設計在1995年，那是一個日本經濟開始從繁榮走向萎縮、傳統工業由風光走到夕陽的階段。玄武書房出版社的字典編輯部的教授級主編社長，希望編寫一部約二十四萬字的中型字典，預計二十年時間。但是編輯部面臨資深編輯退休，於是他找來書獃子馬締光也（松田龍平）（馬締在日文的讀音與認真相同，婆婆暱稱他光仔）加入編輯隊伍代替上場。光仔的堅持感動了平常嬉笑輕浮的同事西岡正志（小田切讓），西岡負責編輯最在行的潮語部份後，卻因為面臨削減資源被逼調去宣傳部。同時，他愛上了房東婆婆的外孫女林香具矢（宮崎葵），沉醉於迷戀當中，光仔對於「愛的定義」的字義編寫不再像無病呻吟，更像浪漫詩人，靦腆地拿著詞語卡寫下此時此刻的愛情憧憬。

除「愛」之外，關於字典的編採還有討論「右」的定義、潮流用語的收編、日常的詞語和例句收集方法。這部份可真教人大開眼界，甚少有新聞甚至電影以字典編採為主題，看電影除觀影滿足感之外還能加上一個解釋字典編輯的紀錄片功能。原來簡單如「右」，考慮亦有很多，一、包括儘可能多的通用定義；二、如何解釋讓使用者容易理解；三、在嚴肅與生動的解釋之間取得平衡。光仔片首面試時答的是：當你面向北的時候，右邊就是東面、當你面向西的時候，右邊就是北面、而且在政治上有保守和傾向自由市場的意思。後來，社長從其他字典找到的定義更加活潑，顯得光仔作為語言學系畢業的書生定義有點反智：當你揭開到這一頁時（「右」定義的那一頁），定義所在的一頁就是右邊。畢竟，小朋友是先學「左右」才學「東南西北」，以一個複雜的概念去解釋一個簡單的概念，豈不是令他們越查字典越發糊塗？電影一方面明顯鼓勵觀眾想光仔一樣堅持自我，但一方面其實也暗地批評以前的光仔只懂寫一封文言文式的書法情信、自己的世界裏面看書、完全不理解字典不單純是一本書生拜讀的聖典，而是作為語言溝通的基礎重要工具。後來他主動找西崗談天、與編輯們出去採風收集詞語/例句，也是懂得的過程。

（亂入：令我想起查英英字典的痛苦回憶，之所以英文難學，我認為壞的字典有很大負反饋心理影響。好了，人家說學好英語不要看英中字典，看英英才會進入語境掌握英語思考模式，草泥馬，看吧看吧。關於難詞的英文定義，部份是與其難度相若的同義詞，看過一輪解釋，要嘛完全不懂，要嘛像循環論證一樣沒有對詞語產生到新的概念，就如只是多學一個同義詞。但是每個詞的意思會稍微不同吧！所以，我就回歸英中的懷抱了，其實只要翻譯得好，用中文去理解、擴充另一語言真是一個便捷的方法。雖然此為犧牲了語境感，但不一定要看字典才能培養，如看英語系的書、論文、新聞、電影、電視劇的內容較字典親切，日常溝通、商務、學術的語境夠多了吧？見到一個生詞，我通常會在句子猜猜它的意思，待到我不懂加上它出現的頻率高達討厭的程度，才按耐不住找字典。）

木訥的光仔其實內心比任何人都要火紅，他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次性把熱情燒光，而是把不外露的熱情默默地點燃了十多年！想想現代商業公司每隔幾個月幾星期就要員工交建議書/完成一個活動/追求短期回報，還有多少公司有機會讓你一個project做十年？又有多少人願意在同一崗位同一目標上花十多年青春？擁有工匠精神(craftsmanship）的社會條件和工作動機已經極少了。市場追逐利益固然不用多說，連特區政府99年也開始採取新公共管理（New Public Management）的方針將公共部門的工作私有化、績效表現量化，可謂難以知道任務完成的質量，例如是社工家訪了多少人、大學研究員的論文數量等。無意中看到youtube上有一個年輕男學習日本傳統樂器「尺八」，並以承傳和發揮其現代性為志業，簡直是現代復刻的工匠精神。他只是三十五歲，沒想到演奏起來如感悟世事一般的老人，將尺八的音色發揮得如此豐富多變：http://www.youtube.com/watch?v=pDDbhq83--E

相比即食式的八九十年代港產片，日本電影的特色可算是「靜」、「慢」的力量：人與人之間細膩如緩緩流水、生活的節奏平和緩慢、場景與道具的細節一絲不苟。《大》裏面雖然場景主要圍繞光仔的住處和編輯部，但是他的房間藏書萬卷、字典卡的儲存庫，形造出人進去此中世界身心皆融化這裡的感覺，他就回不去陸地了。有一晚當他在翻閱一大堆字典時發了一個夢，千萬張詞卡飄浮在海面上，只有他一個人在慌忙地一張一張地搶救。。。他將潛意識潛在的問題，在不受意識控制的夢中以讓他痛苦難堪的方式呈現出來（弗洛伊德《夢的解析》），現實場景是他人在辭海中，夢中將潛意識的憂慮鬆綁，茫茫的大渡海是他感到千斤擔子重而無法一人完成的任務。

語言啊語言，如何走過你的彼岸？。無論在字典界、哲學界還是心理界皆有你的忠實門徒作為語言工程師。分析哲學家維根斯坦將語言的表述定為：What can be said at all can be said clearly, and what we cannot talk about we must pass over in silence. 面對蒼茫大海，大渡海提供的是小船，維根斯坦提供的是用完即棄的梯子。

啊！人生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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