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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心引力--Gravity [2013]

地心引力/引力边缘(港)/地球引力

7.7 / 865,979人    91分鐘

導演: 艾方索柯朗
編劇: 艾方索柯朗 羅得利哥賈西亞
演員: 喬治克隆尼 珊卓布拉克 Basher Sav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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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vn

2013-12-21 20:52:40

跟隨《地心引力》一起重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跟隨《地心引力》一起重生吧

電影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每個人的解讀都可以獨立各異地存在。當然,我們大可以用看待純粹娛樂片的眼光來審視這部電影。但是我覺得,如此對待一個看似簡單但實際層次豐富的故事實在有些可惜。或許在此文中的確有很多過度的解讀,但若能用像觀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時的那種態度,借一部電影來審視一下自己的內心,並且能尋見一些能為己所用的正能量的話,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影片開篇就以一組數字和物理事實點出了太空這個環境與人類生存要求的關係——零兼容性,也即是說人類若想在太空環境下生存,每分每秒都需要對環境強大的適應力或改變力。當然,人類是無法改變太空環境的,因此,只能用人造的材料把人體與太空隔離開來。薄薄的幾層物質阻隔了輻射,調解著太空服內小環境的溫度與氣壓。這層薄壁形成的隔離劃分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使得本無法並存的環境並存,而這就是當今人類科學的力量——它允許我們離開自己的世界,進而邁入近乎另一個次元的空間。

本片第一個鏡頭長達13分鐘。僅憑這一個鏡頭,影片即正當地慶祝了人類科學的成就,並藉助畫面本身的震撼與長鏡頭給人留出的思考空間,非常高效地把人類的一切感知與意識拉回了內心的層面。「藉助科學的力量,我們站到了怎樣的高處去到了多遠的邊界?位於此處,遠離自己的世界的我們,該如何生存與自持?」再發達的技術也無法在太空中為人類爭取到足夠的自由,就彷彿官能尚未發育成熟的胚胎一樣,一旦脫離子宮,一旦切斷臍帶,死亡便是立即的後果;雖然科技可以為我們提供維生的諸多條件,但從宏觀的時間和空間角度來看,卻幾乎可以無視它們。這就是人類的渺小與微不足道。從生命的角度來看,在超過70億人的潮流湧動中,單獨個體的人生經歷與靈魂同樣如此。每一個人都無異於漂浮在太空中的太空人,緊緊拽著自己賴以生存的物質/繩索,需要面對人生/宇宙中無窮的未知,探尋整個過程的意義,同時還要時刻應對無法預料的意外與變故。

正如「墨菲定理」所言,「但凡可能出錯的事情必定會出錯」,人性本身的不完美即決定了人必會不斷犯錯的本質。人類的科技縱使可以做出迅速高效的演算,但蝴蝶效應所牽扯的變量豈是人類的大腦所能夠盡數納入考量的,即可能性再高的待定結果也只能是幾乎必然會在或大或小的層面上遭逢變故的一廂情願。本著無意傷害他人/國的意圖,在始料未及的情境下,片中的太空梭還是面臨了衛星碎片的威脅,儘管各方人力都協力合作企圖避免災禍,但悲劇仍然無情地發生了。這整個災難都是無人能料及的巨大錯誤,但錯誤本身與其後果絕然無法代表人的本意,也必然無法受控於人,這便是人生在世所需面對的一種終極的無奈——單獨的渺小個體需要去面對人生的無法預料與無法控制,但通常又無法去責備任何其它外因,最終只得學會接受。而這種無奈的發生總是出人意料地一致,在本片當中也有兩次體現,即Ryan在影片發生之前的人生中遭逢變故的過程——Ryan在下班回家的行車途中,在勞累的工作後聽著廣播放鬆,試圖遠離塵囂。然後Ryan接到電話聽聞噩耗,於是遭受打擊並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此後出於自責與為了逃避,便養成開車無目的漫遊的習慣,暗示其內心的迷失與徬徨。這整個過程在影片中再次降臨到Ryan的頭上:Ryan在太空梭與地球之間漂浮作業著。而Ryan之所以喜歡太空,正是因為源自之前打擊的逃避與自責,企圖在心中尋求一絲平靜。接著,無線電中傳來壞消息,碎片襲來、意外發生,Ryan與太空梭分離,孤身一人迷失在太空。然而這次,Ryan有幸得到了Matt的救助。

Matt這個角色的不同之處在於Matt以感恩的心態享受每一次在太空中的工作與景緻,不同於Ryan為了逃避現實的目的,Matt在太空中的存在,或者說他這個人在太空這個異世界中的現實透射是出於他心中的愛。以致於他對於自己能否在最後一次出任務期間打破艙外活動的時長記錄還小有糾結。Matt這種享受工作與樂觀的心境與其靈魂當中的溫暖人性還體現在他對過去自身經歷的坦然面對、欣然接受與自我調侃中,比如他對前妻出軌的態度以及每次出任務時有「不好的預感」的放鬆心態與愛講生活滑稽瑣事的自我調侃。Matt作為任務指揮官,對所有同事的安全盡心盡責,在事故發生時,Matt首先想到接回在哈伯望遠鏡上工作的Ryan,之後Shariff遭受碎片撞擊,Matt便第一時間漂到他的身邊提供救助,然後Ryan被碎片撞擊脫離主體結構漂走,Matt也一直提供指示協助Ryan直到信號中斷。至此,影片的第一幕便以單個長鏡頭的形式完成了。

Ryan在脫離後陷入了恐慌——讓人眩暈的翻轉、無法定位的窘境、所剩無多的氧氣以及與人失聯的隔絕。設身處地地想像一下,這很有可能是Ryan在人生中所能體驗的到最為徹底的孤立、無助與恐懼。(跟隨著導演把視角從客觀切換到主觀的過渡,從觀眾的角度看來此刻的Ryan即可指代任何人)。而此時,Ryan也落入了地球黑夜的那一面,在廣袤的星空中無力地翻滾、旋轉。此刻Ryan內心的願望也難以控制地化為了言語:「Anybody? Please copy. Please…(隨便什麼人都好,請回答…)「這便是人生需要面對的又一終極無奈——孤獨。人的本性是渴望並且需要他人的陪伴與溫暖的,尤其是身處困境之時,相信每一個人都能夠對這一點感同身受,即便事實是,不論我們心裡怎麼想,最後應對這個世界的主體始終只有我們自己一個人。之後,隨著Ryan與Matt之間的通信恢復,我們知道Matt一直在努力尋找著漂走的Ryan,而Ryan也通過聲音得到了她所亟需的與 人 的交流。在看見彼此並靠近之後,Matt把自己與Ryan通過繩索綁在一起,這也是像徵含義的物化體現——人與人之間建立的聯繫。尤其是在歷經災難等創傷性的經驗之後,人之間的壁壘與防備會迅速瓦解,並建立起異常深刻的聯繫。Ryan隨後跟隨Matt尋回了Shariff死狀悲慘的屍體,並且看見了Shariff隨身攜帶的家人的相片。之後,伴著Matt的指示,兩人一起努力帶著Shariff的屍體回到了太空梭的身邊。

此時,Matt跟Ryan意識到了自己是僅存倖存者的事實。也即是說,Matt跟Ryan現在是徹底進入孤立的漂浮狀態了。孤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等同於獨立,這種獨立不論是否如人所願都是既定的現實。而此前為兩人提供依靠與供給生存條件的太空梭的殘骸,彷彿也像徵了人在脫離母體,甚至是在見證母體死亡之後不得不獨自上路的歷程和心境。而此刻,Ryan的心也因為恐懼與面前的打擊從無助進而墮入了完全的絕望之中。就好比與臍帶斷開的胚胎一樣,無法回到太空梭就等於無法解決氧氣即將耗盡的危機,這也意味著即將來臨的死亡。在聽到Matt的計劃後,Ryan已經不相信自己能夠順利到達國際太空站,開始自暴自棄、消極應對。因為恐慌,Ryan已經進入到一種失神的狀態中,這幾乎是在為自己的死亡做心理準備,因此在情感上出現了大面積的自我封閉。而此刻,Matt所將扮演的角色至關重要。

為了使Ryan回過神來,Matt意識到之前的故作輕鬆與佯裝淡定已經無濟於事,此時需要的是重新讓Ryan敞開心房,以與人相關的情感去化解心的防備。於是Ryan問道:「What do you miss down there? …Nobody special? Somebody down there looking up, thinking about you?(你留戀地球上的什麼?…是否有特別的人?是否有仰望天空,牽掛你的人?)「Ryan的回應可謂讓人心都涼了半截,」I had a daughter.(我有 過 一個女兒。)「,此時,Matt關掉了隨身播放的鄉村音樂(而配樂則適時地流出了大提琴深沉而又感傷的旋律),透過手腕上的鏡子,注視著這個漂浮在他身後星空中的人/生命/母親/迷失的孩子。而在鏡中漂浮的Ryan也像極了一個子宮中的嬰兒,Matt作為一個母親一般的形象以一根繩索(臍帶)一點點地給Ryan指明前路、給予支持。從觀眾的角度講,想必許多人也難免對於這個富含情感的橋段心生憐憫,或者,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這是一個觀眾特別能與Ryan共情的重要時刻:我們不難帶入自己的身份去思考,活在這世上的人,任誰不是肩負重任、需要對週遭的事與人有所承擔的父母?任誰不是本我純真、同時又害怕失去與傷害同時又渴望得到他人溫暖的孩子?而環顧四週,我們自己眼中的別人和別人眼中的自己又是在怎樣的境況下發生了角色的轉換抑或是同時又具有了多重身份?經過這一問一答,Ryan回過神來了。正是因為Ryan對大限將至的可能充滿了恐懼,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心裡才創造出了氣泡般的麻木把自己與一切現實隔離。此刻的隔離也可視為Ryan在喪女後逃避現實多年的麻木心境極大化後的對等反應。而在這一幕,這種擴散後的麻木反而完成了對內心防線的中和和瓦解——既然都要死了,何懼在最後時刻道出自己遭受過的傷害與打擊?在這種敞開的狀態下,Matt的問題像催化劑一樣了觸動了Ryan心底麻木的源頭:麻木就好似一種不知所措的迷失與病態的平靜接受的綜合體,而之所以選擇麻木是因為難以承受痛苦,而深層次的痛苦多是源自悔恨,即一種責備/不原諒/不放手/不釋懷的狀態,而可悲的是,這種複雜的狀態又多是與深刻的愛所相聯繫的。因此,Ryan愛漫無目的駕駛的習慣與渴求寂靜的願望就是內心迷失的現實表徵。正是因為此刻這種面對終結的心態,我們可以設想這也很有可能是Ryan多年來第一次能夠鼓起勇氣去正視自己過去的經歷並直面自己的內心。這正如《俠影之謎》中所言,」People need dramatic examples to shake them out of apathy.(人需要經歷戲劇性的事件才能從麻木中甦醒。)「而在這整個過程中,Matt不斷的鼓勵和引導都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然而,無情的現實打破了這一凝固的時刻——Ryan的氧氣即將耗盡並且開始發出警報。好在兩人潛在的庇護所——國際太空站已經近在咫尺。氧氣與噴氣燃料的耗盡象徵著人的科技在這種極端境況下對人的生命所能提供的保護與維繫已經達到了極限。因此,Matt也只能孤注一擲地用盡最後一點燃料並全力衝向太空站,而計劃的成敗與否,再次落入了人生那片無法預測與控制的範疇。在經歷了幾處猛烈的衝撞後,兩人依然無法成功減速。在兩人都將與太空站失之交臂的時候,Ryan的腳僥倖被纏在了降落傘的繩索里,而Matt已在頃刻間漂走,兩人僅憑Ryan手裡的繩索勉強連在一起。巨大的慣性仍舊不斷地把Matt牽離著太空站,而Ryan腳上的繩索也在不斷鬆脫。此時,Matt做出了犧牲,他決定解開自己太空衣上的鎖扣並放手漂走。面對此情此景,Ryan口中的話語已經情不自禁地變成了一種帶著啜泣的哀求,實在是讓人唏噓。仔細想來,人生其實就是如此。太多的人來來去去,以彼此都無法預想與計劃的形式與我們建立起聯繫、並隨之產生依賴、信任、感激等諸多情感。這些情感的源頭同樣是廣義的愛。然而世事的難料就在於,正當我們熟悉了這種關係並想要去攥緊這條紐帶的時候,我們時常會被迫放手,甚至都來不及彼此告別。Ryan與自己的女兒亦是這種情況——面對意外的分離還無法正式告別就已經天人永隔,因此人才會陷在過去裹足不前。於是即便Ryan百般懇求萬分不願,Matt依然用近乎平靜的語氣對她說「Ryan, let go. It’s not up to you.(放手吧。這由不得你。)」,雖然眼神中流露著一絲凝重,但是Matt還是動手解開了身上的鎖扣,漸漸漂走。在兩人的注視中,我們再次被帶入了Ryan的情緒——不願意放手,不會讓你走。「I had you. I had you! I had you!(我明明抓住你了的!)」此話的字裡行間充滿了Ryan的悔恨與對現實的難以接受。明明才剛剛對一個人萌生出愛,卻要立刻道永別——這便是人生的殘酷與人本質中的孤獨所需背負的沉重。整個這一幕的發生因為事件發生的快速簡潔,因此顯得格外沉重而有力,而這也正是不可預料性的奧義。

Matt在漂走後,依然不斷地給予Ryan指示和鼓勵,同時也安撫著Ryan的情緒。此刻的Ryan在氧氣用盡、意識漸弱並且尚未進入太空站的情況下,依然執意要去找回Matt,這種執著正是前文提到的不原諒(Ryan自己)/不放手(Matt)/不釋懷的狀態。已深知無法挽回,Matt告訴Ryan「You』re gonna have to learn to let go.(你得學會放手)」——不僅是放掉緊握著Matt/女兒Sarah的手,也是要學會放下,不再自責、不再傷心。而此處有個有趣的細節,Matt打趣問道:「What kind of name is Ryan for a girl?(哪有女孩名叫Ryan的?)」,Ryan回答道:「Dad wanted a boy.(爸爸想要的是男孩。)」這裡可以看作是Ryan雖身為女性,卻一生都頂著一個男性的名字,並且還承載著本來不屬於她的,純粹來自於別人的寄望,再加上喪失幼女的事實,這本質上就等同於在這一生中,Ryan從來沒能完全發揮自己的生命潛力,不論是作為一個人類/女人,還是一個子女/母親,她的人生都還不夠完整。Ryan的名字甚至可能暗示了她自小即與父母關係疏離,再隨著喪女的變故與她心牆的高築,Ryan在出任務之前想必已經度過了一段持續了一定時日的孤立期。與此同時,即便在這個時刻,Matt都依舊在享受著自己最後的太空美景。當他看見恆河上的日出時,也不忘與Ryan分享。許多印度人都相信若是把自己的骨灰或是屍體拋入恆河,將會得到更好的來世,而此處Matt與恆河/死亡,日出/新生的關聯也可以看作是Matt的生命終將進入一個圓滿的輪迴的象徵。或許對於Matt來說,這樣的歸宿也是幸福的,因為他熱愛太空,因此在出最後一次任務的時候,他永遠地留在了太空;也因為他的心並不迷失,所以哪怕他身處太空,也無異於回到了家。

Ryan在進入太空站之後,本片象徵意義最明顯的鏡頭出現了——正如千萬個精子最終通常只有一個能讓卵子成功受孕一樣,歷經磨難的Ryan作為唯一的倖存者終於在此刻呼吸到了新鮮的氧氣,並且失重漂浮在氣閥里。手腳蜷縮起來的Ryan靜靜地恢復元氣,正如重回子宮的胚胎一樣,而Ryan身後的繩索則像臍帶一樣,強調了 太空人/胚胎 與 太空站/子宮 的生命聯繫。任何載人的物體,不論是《鐵達尼號》裡的皇家郵輪Titanic還是《環太平洋》裡的機甲戰士Gypsy Danger,我們都是以女性的「她」去指代的,這就是母體對於人的庇護與之於生命所體現出來的 承載 的意義。

在試圖與Matt重建聯繫無果後,Ryan不得不接受自己是唯一倖存者的事實,而此刻在太空站內發生的火災也迫使Ryan必須立刻改變之前消極應對的態度,轉而試圖控制局勢。當然,試圖去控制局勢通常都不代表人能夠在最後成功控制所有外部變量並扭轉乾坤,但重點在於,人必需要有勇敢去面對的決心,而結果並不是最重要的。於是在一番努力之後,Ryan只能選擇退到聯盟號飛船里,準備脫離與國際太空站的對接。就在Ryan決定飛向中國太空站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依然被降落傘的繩索牽制住無法完全脫身,因此她必須再次回到艙外手動解開繩索的固定裝置。所以此處的劇情的實質是,為了繼續上路/向前,聯盟號作為一個子體必須脫離國際太空站這個母體,而為了成功啟動這個過程,Ryan這個子體又必須從聯盟號這個母體中脫出,從而藉助於自己與聯盟號之間的繩索/臍帶的支持,手動斷開聯盟號與國際太空站之間的繩索/臍帶,也即是說任何單個的個體對於不同的對象其實也兼有了多重的身份。正如每個人對母親都有嚮往,甚至是因為懼怕孤獨而渴望重回母體,但最終都必須斷開與母體的連接,獨自立足於這個世界,方能開拓自己的人生。

在經歷了又一輪碎片的蹂躪之後,國際太空站化為碎片,可以說Ryan/聯盟號再次見證了母體的毀滅,此刻也只得孤注一擲,勇往直前了。然而此時,未曾料到的打擊再次來臨——聯盟號上的主推進器沒有燃料。Ryan只能無助地通過無線電發送求救信號。好不容易等來一個聲音,卻發現語言不通。隨後伴隨著一連串狗的叫聲,Ryan猛然意識到對方的信號其實是來源於地球。而漂浮在地球之外的Ryan此時就是一個與母親分離的迷路小孩,知道母親身在遠方卻又找不到能夠重回到她身邊的歸途。就在此時,她聽見了嬰兒的聲音。這本該是充滿了生命的希望與人的溫暖的親切聲音此刻竟然讓Ryan在心中同時感受到了絕望與慰藉。伴著對自己女兒Sarah的愧疚與思念,以及渴望重逢的複雜情緒,Ryan不得不在這孤獨的絕望中直面自己的靈魂,直面自己靈魂最深處的疑問與願望,並與之對話。「Oh, I』m gonna die, Aningaaq. I know, we』re all gonna die. Everybody knows that. But I』m gonna die today. Funny, that. You know, to know...」(我就要死了,Aningaaq。我懂,我們大家都會死。所有人都懂這一點。但是我今天就要死了。可笑的是,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死亡是每個人都背負的命運,在流於日常的生活中,很多時候我們並沒有時間停下來思考或者是不願直接去面對這個問題。抑或是,所有人在潛意識裡都從來沒有停止過思考這個問題,只是我們因為手頭上所忙碌的事而忘記了自己正在思考。但當這個問題在人生中的某個點突然被提到檯面上來的時候,我們會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離這個看似遙遠的概念其實竟然如此地近,而之前那些煩擾我們、耗費我們精力的事情,我們竟然都沒能分清主次,因此會在心中萌生出各種珍惜與留戀或是懊悔與憤恨。)「But the thing is, it’s that I』m still scared. I』m really scared. Nobody will mourn for me, no one will pray for my soul. Will you mourn for me? Will you say a prayer for me?」(但問題在於,我還是害怕啊。我真的好害怕。沒有人會為我哀悼,沒有人會為我的靈魂祈禱。你會為我哀悼嗎?你會為我祈禱嗎?)本以為自己已經受夠了人世的辛苦,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可以不用繼續下去的想法,本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在乎、懼怕死亡,但在死亡即將到來的那個瞬間,作為生命本能的求生意願依然會爆發出來。而也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會意識到生命的珍貴——不管再怎麼艱難,我們還是想要活下去,我們還是不願放棄生命,即便我們知道,最終,生命本身也是我們需要放下的。同時,我們也恐懼被人遺忘,我們害怕得不到別人的愛,我們深怕無法在別人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這些人性的本質都趨於追求人心深處的情感價值,而非這個現實世界中的物質資源,而這也是與人的神性密不可分的,因為任何人都遲早會在生命中體會到自身的絕對渺小與無力。在面臨困境之時,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在內心去選擇求助、寄望於某種更高級的存在、更偉大的力量,甚至去對此產生敬畏、有所信仰,這便是所有人的共性中的神性。身為科學家的Ryan,不論是否無神論者或是跟隨某一宗教,在此刻都是跟隨本能在心中祈願來自人靈之外的幫助。此前鏡頭對儀錶盤上聖克里斯多福圖片的特寫即是暗示此處Ryan內心中的人性與神性的契合。

在經歷了如此多的困境並鼓起勇氣奮起抗爭後,依然只換來看似徒勞的結果,Ryan在此時終於選擇了徹底地放棄並且關閉了聯盟號上的氧氣供應,企圖平靜地自盡。然而在恍惚中,Ryan的腦中浮現出了Matt的幻覺。而從個人的角度來說,我願意相信,經過之前的生離死別與相互救贖,Matt跟Ryan的靈魂已經變得密不可分,即便人已分開,精神上也有了斷不開的千絲萬縷的聯繫。可以說Ryan之後為求生做出的每一次嘗試第也都是為了不辜負之前對Matt做出的會努力活下去的承諾。因此這一幕我也願意看作是,當Ryan進入了恍惚的瀕死狀態後,Matt的靈魂回到Ryan的身邊並再次跟她的靈魂建立了聯繫,並且設法向Ryan作出了利用軟著陸推進器推動太空艙的提示以及關於人生意義的最後啟發。暫且不論此刻的Matt是幻覺還是靈魂,Matt在進倉後的第一個動作便是重新打開供氧的閥門,這便是(再次)向Ryan暗示要活下去,抑或是再次表明Ryan哪怕手上已選擇放棄,但內心深處依然抱有對生的渴望。接下來的這段對話可以說是值得每個人去深思:
Matt: Listen, do you want to go back, or do you want to stay here?
(聽著,你是想要回去還是想要待在這兒?
I get it, it’s nice up here.
我懂,在這裡漂著是很好。
You can just shut down all the systems, turn out all the lights... and just close your eyes and tune out everybody.
你大可以關閉所有系統,調暗所有燈光,閉上眼睛不理會任何人。
There's nobody up here that can hurt you. It's safe.
在這裡沒有人能傷害你。在這裡很安全。
I mean, what’s the point of going on? What’s the point of living?
為何要繼續下去?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Your kid died. Doesn』t get any rougher than that.
你的孩子死了。人生再難不過如此。
But still, it’s a matter of what you do now.
但一切還是取決於你現在怎麼做。
If you decide to go, then you gotta just get on with it.
一旦你決定上路,就必須坦然面對。
Sit back, enjoy the ride. You gotta plant both your feet on the ground and start livin』 life.
放輕鬆,享受旅途。你得腳踏實地去體驗人生。
Ryan: How did you get here?
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Matt: I』m telling you, it’s a hell of a story. Hey, Ryan?
跟你說了,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故事。Ryan。

It’s time to go home.
是時候回家了。)

此刻,Ryan終於大徹大悟。既然人生的本質是需要去孤獨地去面對所有無法預測的災禍與無法控制的磨難,那麼就不應該否定這本質並拒絕去體驗人生。因為去受傷、去承受打擊就是人生不可割捨的一部份。換句話說,如果自己躲起來,封閉內心的話,其實就等於脫離了生活的正常狀態,這種麻木的真空並不屬於 活 的範疇。正因為人生的很多變故非人所願也非人之過,才要學會釋懷,不去責怪自己或他人。這便是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沒有完全的崩潰,就無法開始重建。一旦進入這種超然的狀態,人所著眼的問題就不再是自己的傷痛和過去,而是通過自我對當下的坦然應對去為未來努力奮鬥並且不執著之後的結果,正如人生的必然結果就是死亡,但是這並不代表人無法享受其中的過程,體驗各個層面的人生並尋獲人生在世的意義。只要秉持著這樣的認知,人的心和靈魂就不會再迷失,自然就能夠找到回家的路。而這條路最終能把我們帶往的目的地,所謂「家」的象徵的意義,就是那些最終能夠逾越死亡對生命的限制以及人對死亡的恐懼、賦予生命價值的事物,即難以被遺忘的記憶、不會消亡的愛、無法被破壞的與他人的心靈所建立的關係。所以Ryan也終於放下了因為女兒的死/不得不放開Matt而對自己的自責,與和女兒相關的痛苦過去/在太空所遭受的劫難作了道別,而這種道別並不意味著遠離和忘記,而是等同於在靈魂的層面達到結合,凌駕於肉體與現實狀態的分離,因此在未來再也不用道別,因為過去所無法接受的一切最終化為了可以帶著上路,陪伴自己以後人生的寶貴經歷與溫暖守護。Ryan借與Matt的對話尋求情感上的支持,雖然此時這個支持的來源實際上是Ryan自己。同時,Ryan也讓Matt向自己的女兒Sarah帶話。這一系列動作標誌了Ryan重生過程的開始,即內心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補完,作為母親的傷後痊癒以及作為孩子的成長和進化。影片的第三幕也就此拉開序幕。

Ryan點燃了軟著陸推進器,飛速駛向遠處的天宮。此時的聯盟號好比一個小小的雞蛋,包裹著其中的Ryan。正如許多人所說的一樣,如果Ryan繼續躲藏起來,她將窒息在蛋殼中並且最終永遠遠離人世,而只有從雞蛋的內部破出,Ryan方能進入新的世界,獲得生命。於是緊接著,我們的視角隨著Ryan的身影衝出了聯盟號。這一個長鏡頭運鏡優雅,從容不迫,包容了各種物象集體展現出來的詩意,卻又時刻以一種淡然、沉穩並且冷靜的關注一般緊緊守在Ryan的身旁,反而讓觀者與Ryan的關係顯得無比親密。隔開地球與深空的弧線彷彿劃分出了人世與天堂/生與死/存在與虛無/勇氣與放棄的模糊界限,有一種讓人恍如徘徊在兩界之間的超現實感。而此時的配樂也加入了合成器的節奏聲,給了觀眾一種迫切感,一個目標、一個期盼與一個深刻的念想,彷彿伴著Ryan對重生的渴望,在向前奔跑。終於,在藉助了滅火器的推力與對自身動作的努力控制後,Ryan來到了天宮的艙門外,在滿眼的碎片即將再次襲來的瞬間,進入了這次太空之旅的最後中轉站。整個這一過程顯示了Ryan重新燃起鬥志,試圖靠自己掌控狀況的努力。而此刻的Ryan離回家也只有一步之遙。

在進入神州飛船並成功脫開對接後,Ryan開始學著以Matt的口氣與休斯頓通話,即便從事故發生之後,Ryan與休斯頓一直處於失聯的孤立狀態中。此刻,鏡頭對準了神州飛船上的布袋佛像。布袋佛即是笑佛、未來佛,這暗示了Ryan從漂泊宇宙的迷失中找回了自我後內心的激動與本能的喜悅,這也等同於Ryan找到了回家的路,建立起了能夠笑對一切、活在當下的積極心態。而這段對話也是Ryan對自己的最後心理建設與鼓勵:
「The way I see it, there’s only two possible outcomes.
(在我看來,只會有兩種可能的結果。
Either I make it down there in one piece and I have one hell of a story to tell, or I burn up in the next ten minutes.
不是我帶著傳奇故事全身而退,就是我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內化為灰燼
Either way, whichever way... no harm, no foul!
不論怎樣,不論結果如何,我都坦然接受
Because either way... it』ll be one hell of a ride. I』m ready.「
因為不論怎樣,這都會是趟非凡的旅途。我準備好了。)
此處的旅途也很明顯地代表著我們的整個人生之路。試想一下,在我們來到這個存在界以前,我們究竟是經歷了多少的磨難與掙扎,才無比幸運地從宇宙的混沌迷茫/沒有靈魂存在的虛無中找到了自我/成功被孕育了出來,進而換來了來到這個人世體驗一番的機會。所以我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擁抱人生的所有苦樂?

此刻的Ryan是一個以太空人的身份對回到地球,以人類/孩子的身份對回歸大地/家園/母親,從靈魂的層面上對投胎來到人世做好了心理準備並打算坦然接受一切的勇敢生命。於是,她滿懷著複雜交織的情感,噙著淚水,面露笑容地對這個雖然危險,但又不得不經歷的回歸/被分娩/投胎/誕生的過程充滿了期待。對於人來說,這即是盡了人事之後,仍然不得不聽從天命的亘古真理。但此刻唯一重要的是,生命在了解存在意義後自身所充斥了能量的喜悅以及能夠平靜面對並接受未來變故的坦然。從剛剛的與休斯頓的單方通話開始,配樂從迫切的節奏感中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幾組交相輝映的絃樂。此時的音樂顯得溫暖、溫柔且優雅、從容,但同時也仍然透露著一絲對痛苦的隱忍與對死亡的恐懼,恰如其分地代表了Ryan/每個人在重回/來到這個世界前的最後覺悟與決絕。隨著一塊碎片把下墜中的太空站擊打得粉碎,配樂也給予畫面一記重擊,也最是在這個時刻,之前的種種情緒需要凝聚成無與倫比的堅強,隨後的曲調也旋即開始上行。面對著襲來的碎片逆流而下,此時的神州正如鳳凰涅槃,開始了最終的火的洗禮。鏡頭彷彿上帝視角一般,注視/俯瞰圍繞著Ryan的眾多碎片逐漸在這最後的奔騰中燃燒殆盡,唯獨留下Ryan所在的神州成為孤身一人的倖存者。這個刻畫創生過程的畫面規模宏大,壯觀無比,而配樂中則首次響起了多個女聲交織的和聲,溫暖而又充滿力量地守護著Ryan並且包圍了整個畫面,把重返地球的過程推到最高潮,直到最終神州完成蛻變,在高空中展開了減速用的降落傘。

能把在近地軌道上漂浮的物體拉入大氣,直至最終墜回地面的吸引力,是地球自身的重力;能把人靈從虛無中引入現實世界,直至無中生有的吸引力,是靈魂對於生命的渴求;能幫助迷途遠方的孩子歷盡千辛萬苦,直至找到歸途的吸引力,是想要回家的願望;能幫助母親和孩子越過層層阻隔,直至齊聚如一的吸引力,是人心中的愛。此時的地心引力即是Ryan心中重新對人生燃起的愛,而在這份對人生的愛中也同時包含著Ryan對Sarah和Matt的愛。

Ryan在落回地球後,收聽到了地面的廣播,其中一條報時點明Ryan正位於美國中部。說不定這正如之前Matt所言,Ryan的確成功地帶著傳奇故事回到了自己的家鄉——蘇黎世湖。

在因起火而不得不打開艙門後,Ryan從沉入湖底的太空艙里遊了出來。此前為Ryan提供庇護的太空服已經在地球的重力下成為了繁重的負擔,就猶如人在出世後,之前賴以為生的臍帶也成了累贅,必須斷開。此時Ryan就像游過身邊的青蛙一樣,以兩棲動物的形態回到了水面,然後身心俱疲的Ryan緩緩游到了湖岸,像爬行動物一樣匍匐在岸邊,無比喜悅地感受著土壤的親切。在片刻的休息後,Ryan微笑著輕言了一句「Thank you.「。然後,Ryan試圖用手撐起自身的重量,卻因為長期失重造成的乏力無法起身。這也是Ryan在從太空回到地球,從水中再到陸地的過程中,第一次完全感受到地球的重力。此時,Ryan搖了搖頭、微笑著說了聲「No.「,這短小的一個詞也暗示著Ryan已經崛起、變得勇敢了。因為正是地球自身的重力/地心引力造成了之前Ryan女兒的死,也是重力引發了太空中的災變;然而,也正是這重力將Ryan帶回了地上的家園,而現在,Ryan的四肢無力也是重力能夠給Ryan造成的最後的阻礙了。一旦站起來,Ryan便能成功完成對命運的第一次回擊,標誌Ryan對生活信心的重新樹立。畢竟,地心引力一直都存在著,不論因此而發生了什麼,重要的是以何種態度去面對。這奮力的崛起彷彿是完成了從爬行動物的匍匐到人類以雙腿直立的演變。此情此景重現了生命進化的宏觀過程——正如很多科學家所相信的一樣,地球上的生命很有可能是乘著外來天體才來到地球上的。然後在原始的海洋中,生命完成了從水生到陸生,從匍匐到直立的蛻變。Ryan直立站起的瞬間標誌了Ryan作為一個單獨個體的進化,與作為一個獲得新生的嬰兒成功站立起來的成長。此刻,背景的音樂中也適時響起了高聲吶喊的人聲,與Ryan的覺醒和重生完成的寓意暗合,同時也是照應之前Matt對Ryan說的要腳踏實地、體驗人生。此時,鏡頭從背面仰拍身子挺拔起來的Ryan,然後我們看見了Ryan所面對的情景——一片鬱鬱蔥蔥的廣袤平原,即未來人生無限的可能性就此大開了。影片也在這段激昂高亢的音樂中,有力地落下了帷幕。

導演在片尾的字幕中寫道:「a mi mamá, gracias.(感謝我的媽媽。)「這正是任何人都嚮往母親,甚至是回歸母體的共性。身處於這個之於我們等同於母親的地球,我們將一直努力探尋我們來自何方,同時我們也永遠會思索我們將去向何處。人類最終必然都會離開地球這位母親。因為終有一天,地球上的環境會變得無法供人生存;終有一天,地球將不復存在;終有一天,作為生物進化的人類將必然面臨滅絕。當我們所有人的肉體都與地球母親分別後,我們的靈魂又會漂流何方。就這個問題,我們會陷入永恆的思考並且永遠不得其解。但是,正如這部影片所講述的故事一樣,唯一重要的是,在人生無盡的可能性中去坦然地生活,去勇敢面對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而人生的意義就在於經歷與成長的永續輪迴,就在於從與他人有限的緣份中所能分享的溫暖與愛。



這部電影重新提醒了我生命存在本身的不易,因此沒有理由不去珍惜,不去感恩。獲得了許多勇氣的我彷彿也在影院經歷了一次重生。因此,我無比希望所有看過此片的人都能因「她「有所啟發、獲得勇氣來面對如今的這個世界與自己的人生。望此拙文能夠一表自己的感動和感激。

2013.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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