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蘭花賊--Adaptation

改编剧本/兰花贼/何必偏偏玩谢我

7.7 / 205,635人    115分鐘

導演: 史派克瓊斯
原著: Susan Orlean
編劇: 查理考夫曼
演員: 尼可拉斯凱吉 梅莉史翠普 克里斯庫柏 蒂妲絲雲頓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Maverick

2013-12-28 23:44:49

《改編劇本》電影劇本


《改編劇本》電影劇本

文/(美國)查利·考夫曼、羅納德·考夫曼
譯/王俊花

1.外景,地球,白天(注1)
字幕:地球
從太空遙望,地球上赤地無垠,佈滿了隕星撞擊後的纍纍疤痕。鏡頭逐步推近,可以看到地球表面一派荒涼,毫無生命跡象。天地迷濛,瘴氣瀰漫。火山噴發,流星飛墜。電閃雷鳴,濁水四濺。所有這一切均在寂靜無聲中進行。

2.內景,空蕩蕩的起居室,早上
字幕:加州好萊塢,四十億零四十年之後
火光映照的天花板,惹眼的壁爐。幾張生日卡散落在壁爐台上,其中有兩張一模一樣地寫著:「祝我們親愛的兒子40歲生日快樂。」查利·考夫曼,一個發了福的禿頂男人,身穿一件仍貼著標籤的紫色毛衣,在屋裡踱來踱去。他的咒語般的畫外音地毯式地覆蓋了這裡的一切,而且只要他一出現,咒語般的畫外音便如影隨形。儘管有時幾乎聽不見,但那話語一直喃喃不止。
考夫曼(畫外):我老了。我太胖。我禿頂。(伸手去夠筆記本,一眼瞥見自己的光腳)我的腳趾甲變得奇形怪狀。我真的老了。我……(翻筆記,踱步)我一無是處。她心裡肯定在說我是一個大笨蛋。我為什麼不能好好節食?她會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是我能看得出來那種神情,那神情……(經過鏡子,迅速掃了一眼鏡中的影像,轉過臉去)天哪,我這麼讓人討厭。(又瞥了一眼)但是,真像我想像的那樣讓人討厭嗎?我的身體畸形性疾患(注2)把一切搞得一團糟。我是說,我知道人們在背後叫我「胖子」。叫我「肥佬」。或貧嘴饒舌,叫我「靚仔」。不過,我也覺察到:這只是我自己自我擴張的反常表現罷了———壓根兒就沒人談論我。誰會對一個又老又禿又胖的男人有絲毫興趣?

3.外景,29號州際公路,拂曉
一條偏僻的單行公路橫貫沼澤地。
畫外音:自然選擇,優勝劣汰,靈肉共趨完美。
突然,一輛破破爛爛的白色貨車駛過彎道。後面緊跟著一輛破舊的綠色福特車。
字幕:第29州際公路,佛羅里達,五年前

4.內景,白色貨車,稍後
約翰·拉羅歇,一個瘦高男人,前排牙齒豁然洞開,開著車。貨車堆滿了裝著盆栽土的袋子,園藝廢舊雜物。《查利·達爾文文集》就放在緊挨著拉羅歇的座位上。
收音機播放的聲音:該是多麼愜意啊!凝視花木擁簇的堤岸,諦聽婉轉的鳥鳴……
拉羅歇正陶醉於四週讓人目不暇接的各種植物和千回百囀的鳥鳴。這時,他一眼認出了「法卡哈奇林帶(Fakahatchee Strand)州立保護區」的牌子,便「嘎」地一聲猛踩剎車,直衝向另一條泥路岔道。錄音盒帶被甩了出來,掉進一袋敞開的盆栽土之中。

5.內景,綠色福特車,稍後
收音機里「涅」搖滾樂隊兀自唱個不停。拉塞爾、文森、蘭迪,三個年輕的印第安人將車開過岔路口,去看前面那輛貨車出了什麼事———
拉塞爾:拉羅歇開車睡著了。
蘭迪:瘋子白人現在改瞌睡蟲白人啦。
他們狂笑成一團。

6.外景,紐約辦公大樓,夜晚
深夜寂靜的大街。「咔嗒咔嗒」的打字聲。鏡頭搖向大樓一扇唯一透出燈光的窗戶。
奧爾琳(畫外,渴求地):約翰·拉羅歇,身材高挑,瘦得皮包骨,像根乾柴,淡藍色的眼神,懶洋洋的雙肩,幾乎可說是英俊瀟灑,只可惜前排牙齒全掉光了。

7.內景,辦公室,稍後
鏡頭滑過堆滿有關蘭花書刊的桌子,一張拉羅歇的照片釘在層層疊疊的佈告牌上,最後停在一個正在打字的女人身上。她就是蘇珊·奧爾琳:蒼白,嬌弱,滿頭金髮。我們不禁為她憂鬱的美迷住了。
奧爾琳(畫外):兩年前我為給《紐約人》寫一篇稿子去了趟佛羅里達。我是讀了一篇不長的報導之後去的,報導上說,一個白人和三個塞米諾人因偷竊珍稀蘭花而被捕,從一塊叫作……

8.內景,護林員的卡車,上午9至10點鐘光景
托尼,一名護林員,驅車經過「法卡哈奇林帶州立保護區」牌子,進入沼澤地。他看見了停在前面的白色貨車和福特車,認出了福特車上的塞米諾牌照。他將車閃在路邊,小聲地衝著對講機———
托尼:我們抓到了塞米諾人,在沼澤地。
托尼等著回答。沒有回答。
托尼(繼續):重複一遍,印第安人在沼澤地。
托尼清了清喉嚨又衝對講機講。
無線電聲音:我不清楚你想讓我說什麼。
托尼:巴里,印第安人不是來沼澤地散步的。只要印第安人在沼澤地裡,他們一定是有什麼勾當。
沒有回答。托尼有些惱火,他從卡車上下來,用雙筒望遠鏡監視著前面的車輛。沒有動靜。他整了整制服帽。蚊子落在他的脖子、鼻子、嘴唇上。

9.內景,洛杉磯商務午餐館,中午
查利·考夫曼穿著忘了拆掉標籤的紫色毛衣,坐在瓦萊麗對面。瓦萊麗,一位有魅力的女人,戴著一副細金邊眼鏡。他們慢慢吃著沙拉。考夫曼偷偷地瞥了一眼她的嘴唇,頭髮,胸脯。她抬頭看他。他白了臉,低下頭去。
考夫曼:她看到了我的鬢角。她在想我已經老了。她在想我這麼胖。她……
瓦萊麗:大家都認為你很棒。
考夫曼:噢,謝謝。哇。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汗水細流從他的前額淌下來,瓦萊麗注視著它;考夫曼發覺她注視著汗水的滑落,她也覺察到他的眼神。她裝作看沙拉低下了頭。他趕緊抹了一把汗。
瓦萊麗:大傢伙兒都非常喜歡《成為馬爾科維奇》的劇本。
考夫曼:謝謝。很……非常感謝。
瓦萊麗(依舊看著她面前的沙拉):格調如此獨特。哥兒們,真不知道你的小腦瓜是怎麼長的。
考夫曼(笑著):信不信由你,一點兒都不好玩。
瓦萊麗(笑):開拍了,對嗎?
考夫曼:哦,是的。他們在拍。我們在拍。
瓦萊麗:真讓人興奮。
考夫曼:哦……
一陣尷尬的沉默。他試圖找到話題———
考夫曼(繼續):看到劇本開拍是讓人興奮。
瓦萊麗(抬起頭):我敢打賭。(抬著頭)這麼說……
考夫曼也抬起頭來。一串串汗珠兒正從他的前額往下淌。她假裝沒看見———
瓦萊麗(繼續):好極了。那麼,告訴我你對我們這個瘋狂的小計劃的想法。
考夫曼抹了一把前額,從衣袋裡抽出一本名為《蘭花竊賊》的書———
考夫曼:首先,我認為這本書很不錯。
瓦萊麗:拉羅歇是個很有趣的傢伙,對嗎?
考夫曼點點頭,翻著書,支支吾吾。作者蘇珊·奧爾琳的照片在書的封三處微笑著。
考夫曼:當然。而且奧爾琳把蘭花寫得那麼迷人。還有她對佛羅里達,盜採蘭花的反省,還有印第安人。棒極了,散漫的《紐約人》素材。我想保持原來的風格,拍一部清水出芙蓉的電影,而不是一味為情節所驅動,斧鑿雕飾。
瓦萊麗:好,好極了,好極了。我想我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你什麼意思。
考夫曼:哦,唔……我喜歡讓我的作品水到渠成,因此我想設計有幾分開放式結尾的那種……而且決不落入好萊塢風格的窠臼。
瓦萊麗:哦。聽上去很有趣……你說的這些,我是說,我被說動了。
考夫曼(衝口而出):本來嘛。我不想讓它墮落為一件好萊塢製品。就像盜採蘭花警匪片之類烏七八糟的玩意兒。或是把蘭花改成罌粟,改成一部毒品走私影片。懂嗎?為什麼就不能拍一部徹頭徹尾關於花的電影?我就是這樣想的。
瓦萊麗:我們正琢磨這個呢。絕對應該。
考夫曼:就像,我不想塞進什麼床上戲,汽車追逐,槍戰;或是主人公領悟了什麼深邃的人生真諦;或耳鬢廝磨,或日久生情,或歷經磨難有情人終成眷屬,懂嗎?這本書完全不是那回事。生活完全不是那回事。完全不是。對於這一點,我有很深的體驗。
考夫曼現在拼命流汗。瓦萊麗一聲不吭。可以隱約聽見畫外考夫曼自我批判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但聽不真切。接著———
瓦萊麗:我想我們可以推測,也許蘇珊·奧爾琳和拉羅歇戀愛了,還……
考夫曼:好吧,但是我想……一位孤芳自賞的新聞記者,去寫一位充滿激情的蠻荒叢林地帶的男子,他教她墮入愛河……就像……贗品。我是說,沒有這回事。不會有這回事。

10.內景,辦公室,白天
字幕:加州,好萊塢,三週以前
辦公室裡有幾盆花,奧杜邦(Audubon)海報,很多書。瑪格麗特(注3),熱情的開發部經理,正在打開箱子;考夫曼出現在敞開的門口。他身後的大廳裡鑲嵌著巨幅動作片海報。
考夫曼:「噹噹當」!
瑪格麗特轉過身來———
瑪格麗特:查———利·考夫曼!
她熱情地緊緊擁抱他———
瑪格麗特(繼續):你在這個冷落的鬼地方幹什嗎?
考夫曼:在樓上聚會。
瑪格麗特(假裝很喜歡):噢,和狐朋狗友?噢。
考夫曼(微笑,點頭):唉……只想打聲招呼,祝賀你高昇。辦公室真別緻,瑪吉!
瑪格麗特:唔,謝謝。傻透了。
考夫曼:棒極了。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看見了你在《綜藝》上的照片和那些新聞。非常非常酷。
瑪格麗特:噢,天哪,那張照片糟透了。
考夫曼:你看上去棒極了。
瑪格麗特:好了好了。你什麼意思?進來,老兄。放下架子。
考夫曼進來,坐在長沙發上。瑪格麗特關上門———
瑪格麗特(繼續假裝低聲耳語):密探多如虱子。
考夫曼大笑。瑪格麗特緊挨著他坐下。如此親密讓他神經緊張,只好張口說話加以掩飾———
考夫曼:我正在琢磨創作的事。簡直臭狗屎。也許有一個你會喜歡,寫花的。
瑪格麗特:花?當真?
考夫曼:德米(Demme)公司打算改編《蘭花竊賊》這本書。寫蘭花的。
瑪格麗特:酷。當然應該做下去。
考夫曼一陣顫慄:他贏了———
考夫曼:我就是喜歡這本書。
瑪格麗特:我要讀一讀。有你的推薦就夠了。(摁電話按鈕)安迪,你能找到一本叫《蘭花竊賊》的書嗎?作者是……
考夫曼:蘇珊·奧爾琳。
瑪格麗特:蘇珊·奧爾琳。謝謝。(掛斷電話,衝著他微笑)如果有誰能琢磨透怎樣去拍一部有關花的電影,那個人一定是你。
考夫曼:我不知道。我願意試試。看吧。
瑪格麗特:耶穌,有人一定會來拯救我們大家。聽起來真令人興奮:沉浸於純粹的主題,深入堂奧。等著回報吧,查利!這部影片沒有胡說八道,沒有床上戲,沒有毒品交易,沒有暴力。(抬頭看著天花板,大叫)媽的,狐朋狗友,我膩歪透了!
考夫曼(看著天花板):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我不喜歡。(抬頭看,大叫)我不喜歡,狐朋狗友!(回身轉向考夫曼)嘿,你知道布萊克(注4)「於一朵野花中看見天堂」的詩句嗎?那才是他媽的真理,老兄。
考夫曼:我懂。
瑪格麗特:我明白你懂。(神秘兮兮地)等你吃透了這種花的全部素材,你要與我分享。
考夫曼(一陣興奮但又克制住):那一定很有意思。

11.外景,混濁的水塘,白天
字幕:地球,三十億年前
鏡頭推近水塘,再近,再近,直到看到一個單細胞生物正在繁殖。轉眼間出現了上百萬個。

12.外景,沼澤,早晨
酷熱,骯髒,神秘。拉羅歇領著印第安人過沒腰深的黑水。他讓大家看石頭上的一隻烏龜。
拉羅歇:佛羅里達彩龜(Pseudemys floridana)。你們這些傢伙知道,你們這些傢伙相信世界馱在一隻烏龜的背上嗎?不光是你們這些傢伙。話說回來,也許光是你們這些傢伙。我說不清。
印第安人不理會。他們在深水中吃力地跋涉著。拉羅歇認出了什麼東西:一條淡綠色的莖蔓纏繞在一棵樹上。他站住了,繞著樹轉圈。他的雙眼放光,充滿敬畏———
拉羅歇:魔鬼蘭(Polyrrhiza Lindenii)。
印第安人圍攏來。拉羅歇盯著從樹上垂下來的一枝獨放的美麗的絢爛奪目的白色花朵。他溫柔地撫摩著花瓣。接著,不慌不忙地———
拉羅歇(繼續):砍下來,拉塞爾。
拉塞爾掏出一把鋼鋸,開始鋸樹。

13.內景,飯店,中午
考夫曼在跟瓦萊麗說話時依然滿臉流汗。
考夫曼:……還有我喜歡這主意:把蘭花吃透了,試著去做件純粹的事情。我的素材有點古怪。
瓦萊麗:但不是為古怪而古怪。
考夫曼:謝謝。很高興你這麼說。但是我打算挑戰自我。我不想靠怪異過活。我不想像別的作者那樣乞靈於性和暴力。我想獨立思考。
瓦萊麗:改編別人的作品當然是一個獨立思考的機會。
考夫曼:是啊。我想依託某種真實的東西,比如蘭花,來向人們展示它們的內涵有多麼深刻。就好比,向人們展示,一朵野花其實包孕著整個宇宙。正如布萊克說過的。

14.內景,寵物商店(1972),白天
字幕:北邁阿密,二十六年前
一個神情嚴肅的十歲男孩從鳥籠走向水族箱,仔細端詳裡面的動物。他轉向衣著不入時的母親,她正和一個弱不禁風、無精打采、患貧血症的女孩坐在一起。小女孩將頭靠在母親的肩膀上。
男孩:隨便哪種動物都行嗎,媽咪?
她溫柔地點點頭。小男孩轉身去挑選。他在水族箱一隻小烏龜前面停住了———
男孩(稍頓):那我就要烏龜了。這一隻。
媽媽(摟著他):選得真棒!(對小女孩)你說呢,黛安?
眼神呆滯的女孩沒有反應。母親一面跟男孩說話,一面撫摩著小女孩的頭髮———
媽媽(稍頓):而且將淨化你的靈魂。你知道嗎?美洲土著相信,整個世界都馱在一隻烏龜的背上。
男孩:酷!我恨不得馬上告訴小夥伴們!

15.外景,沼澤,早晨
拉羅歇監督著蘭迪、拉塞爾和文森鋸下了那纏繞著可愛的盛開著蘭花的樹枝。他們隨隨便便地把蘭花塞進了鼓鼓囊囊的枕套里。

16.內景,愛情飯店,晚上
考夫曼和瑪格麗特共進晚餐。瑪格麗特舉起酒杯———
瑪格麗特:為他媽的嚇人的任務乾杯,老兄。這本書太神奇了。你向我推薦了這本書,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考夫曼興奮地碰杯———
考夫曼:天哪,你喜歡它,我太高興了。(深吸一口氣)嘿,禮拜天我打算去看聖巴巴拉舉辦的蘭花展?想研究一下,也許你能來?
瑪格麗特:當然。
考夫曼:太棒了!太棒了!到時候我們可以先吃早飯或是幹點別的?
瑪格麗特:聽上去不錯。我想大衛,總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也會喜歡。他是一個自然學家。行嗎,他來?
考夫曼(掩飾著失望):好啊,當然。那還用說。
瑪格麗特:他只是想見見你。我只告訴他你是多麼出色。他也許已經恨上你了。
考夫曼:噢,好。很好。
瑪格麗特:你會喜歡他的。他又老實又聰明。我相信你懂,在這座城市裡開口不談他媽的交易的人早死光了。
考夫曼:看來他很棒。
瑪格麗特:就像不久前的一天,我們倆躺在床上討論黑格爾。黑格爾!在床上!剛剛熱火朝天地做愛!就像我的夢想終於實現。我的意思是,在這座該死的城市裡(對此嘖嘖稱奇了一陣,然後),你愛看書?
考夫曼:噢,很久以前的事了。看過一點兒。唉。
瑪格麗特:啊,算了,我和大衛在拿《歷史哲學》開玩笑。你看過了,對嗎?
考夫曼:唔,很久以前,瞧……
瑪格麗特:瞧,我躺在那兒……
在魚和肉兩道菜之間的那道菜上來了。
瑪格麗特:……那種做愛之後的恬靜輕鬆……(對侍者)謝謝。(對考夫曼)……於是我突然想到歷史由人類創造的觀念是多麼深刻……
考夫曼開始埋頭對付盤子裡的食物。他再也不敢抬頭正視瑪格麗特———
考夫曼:唔———唔……
瑪格麗特:……自然並非歷史性地存在,而是循環往復。因此鑒於人類歷史呈螺旋式上升,是在自身基礎上發展,自然……

17.外景,海洋,白天
字幕:地球,十億年以前
古怪的瞎眼的小水母猛撞,退縮,盤旋。

18.內景,Barnes and Noble書店,白天
考夫曼從書架上抓了幾本有關蘭花的書,抱到收款機前;此外,還有一本有關黑格爾的書,封面上赫然印有這位哲學家的版畫頭像。考夫曼排隊等候,看著一位胳膊上有文身圖案的收銀小姐正跟他前面的一位漂亮小伙兒調情。動用每一根神經,他仔細研究他們如何互相挑逗,她怎樣暗送秋波,施以小伎。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小伙子總算走開了,收銀小姐招手示意考夫曼過來。當她把他的這筆錢記入現金收款機時,對他並未表現出絲毫興趣。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直盯著她胳膊上刺染的性感花卉圖案看。她擼下了袖子。

19.外景,簡尼斯遊覽車道,早晨
托尼等著,汗水直流,蚊蟲叮咬。無線電對講機發出「呲呲啦啦」的雜音。
無線電聲音:那幫印第安狗崽子怎麼樣了,托尼?
停放的小汽車附近傳來的響聲。托尼緊張起來。拉羅歇和幾個印第安人從沼澤地走出來,印第安人拖著幾個枕套。
托尼(沖對講機,高興地):哈!
托尼跳上卡車,來了個掉頭。

20.內景,奧爾琳的公寓,夜晚
奧爾琳在打字。她那柔和的手指以鋼琴家的優雅姿態在電腦鍵盤上快速跳動著。
奧爾琳(畫外):探尋蘭花是一項終生的事業。

21.外景,熱帶河流,白天
字幕:南美奧里諾克河(Orinoco),一百年前
一隻翻了的小船,連根拔起的數枝蘭花漂浮在河面上。
奧爾琳(畫外):維多利亞時代蘭花探尋者威廉·阿諾德在採集標本的探險活動中溺水身亡。

22.外景,懸崖,白天
字幕:非洲獅子鋸齒山脊(Sierra Leone)
一個男人躺在懸崖下,伸手去夠一枝花。
奧爾琳(畫外):施洛德墜崖,命喪黃泉。

23.略

24.外景,河流,白天
字幕:亞洲揚子江(長江)
一個憔悴不堪、一瘸一拐、「呼哧呼哧」喘氣的男人,頭上纏著臨時湊合的繃帶,把小船划進船塢。
奧爾琳(畫外):奧古斯都·馬加里熬過了牙疼,風濕病,胸膜炎和痢疾……
一個人從灌木叢後走出來,捅死了他,偷走了他的船。
奧爾琳(畫外,繼續):……他剛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千里跋涉,跨越了巴摩(注5),卻不幸被殺害了。
兇手駕船順流而下。
奧爾琳(畫外,繼續):拉羅歇熱愛蘭花,但我漸漸相信,他熱愛獲取蘭花的重重磨難和劫數難逃並不亞於他熱愛蘭花本身。

25.外景,簡尼斯遊覽車道,早晨
托尼從卡車上下來。拉羅歇熱情地微笑著。
托尼:早安。我可以問一下諸位先生枕套里裝的是什麼東西?
拉羅歇:可以,先生,您當然可以。
拉羅歇迴轉身指揮印第安人。托尼給弄糊塗了。
托尼:好吧,那我來問問。
拉羅歇:噢,那好吧!咱們看一看……(看了一眼袋子)五種鳳梨科植物,一種胡椒科植物,九個蘭科變種。總共大概有一百三十種植物,我的夥伴們剛從沼澤地移來的。
托尼:你很清楚,從國有土地上移植植物或遷移動物是違法的。
拉羅歇:可是別忘了這些植物都是面臨絕種的,先生。每一種。
托尼:確實如此。唉,你說到點子上了。這是州立保護區。
拉羅歇:是的,先生,是州立保護區。(想了想)噢,還有,我的夥伴都是塞米諾印第安人。我提過嗎?我敢肯定,你很熟悉,佛羅里達州起訴詹姆斯·E·比利的那場官司。
托尼點頭,儘管他一丁點也不知道。
拉羅歇(繼續):那麼你該清楚儘管塞米諾酋長殺死了一隻佛羅里達黑豹,這種黑豹全世界只有———多少,四十隻?
拉羅歇看著印第安人等著他們證實。他們表示肯定。
拉羅歇(繼續):州政府沒能成功地對他提起公訴,因為他是一位印第安人,那是他的權力。像你和我這樣的讓人噁心的白人自然環境保護分子才會專門找他的碴兒。
托尼:但是……
拉羅歇:更不要提那三次分別對塞米諾人偷伐棕櫚樹葉所提起的公訴都以失敗而告終,我相信,他們只是用棕櫚樹葉蓋他們傳統的雞窩似的窩棚。
拉羅歇又看著印第安人等著他們證實。
拉塞爾:他說的沒錯。我們正是拿來幹這個的。窩棚。
托尼看著印第安人。
蘭迪:沒錯。
文森:沒錯。
拉塞爾:沒錯。
托尼:沒錯,但是我不……我還不能讓你們這些傢伙走掉。稍等一下,我要……(沖對講機)嗨,巴里,你能幫幫忙嗎?巴里?

26.內景,租賃汽車,白天
奧爾琳把車開出邁阿密機場露天停車場。
奧爾琳(畫外):佛羅里達的一切都似乎一觸即潰,轉瞬即逝。
她駛過市區交通擁堵的地段和登有自然主題公園廣告的花里胡哨的露天大廣告牌。
奧爾琳(畫外,繼續):……這些開發的公園實在是污濁的城市裡的一方小小的淨土……
奧爾琳驅車經過漫無邊際的沼澤地。
奧爾琳(畫外,繼續):……但是摩天大樓不可遏止地不斷湧現,一切都變得越來越烏煙瘴氣。與此同時,鳥語花香正從你的眼前消失。

27.內景,旅館房間,下午
奧爾琳打開放在床上的手提箱。電視螢幕上正在播出旅館通知:一位漂亮的女士正在示範發生火災時如何自救。奧爾琳收拾完東西,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坐了很久,然後開始傷心欲絕地哭泣。

28.外景,河邊,白天/黑夜
字幕:地球,三億年前
岸邊,成行的低等綠色植物。一剎那間,植物生長,凋謝,死亡。它們被新的植物所取代,這些植物也經歷了同樣的生生死死。類似情形以加速度反覆上演了多次。

29.外景,一座龐大的西班牙風格的房子,白天
考夫曼夾著書本從汽車裡下來。兩個十來歲的少女從他身旁走過。考夫曼注意到其中一個在對另一個竊竊私語。他覺得聽到了「肥豬」這個詞。少女「咯咯」直樂。

30.內景,空蕩蕩的房子,幾分鐘後
考夫曼經過一面門廳鏡子,看到自己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爬上樓梯。
考夫曼(畫外):我太胖了。我招人討厭。我受不了鏡中的樣子。
在樓梯間,查利·考夫曼碰見了唐納德·考夫曼,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兄弟,他仰臥著,穿著睡褲和一件嶄新的紫色毛衣。
唐納德:你還穿著媽媽織的毛衣嗎?舒服。
考夫曼:你什麼意思?
唐納德:看看我的背。
考夫曼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走進門廳。
唐納德(繼續):嘿,查利,你該開心點。我計劃馬上從你的房子裡搬出去。
考夫曼:工作才是計劃。你找工作嗎?
唐納德:請「咚咚」擂鼓吧。(作擂鼓狀)我想做一名電影編劇!像你一樣!
考夫曼沒說什麼,進了他的臥室。
唐納德(繼續):好吧,我知道你認為這只是我的又一個一夜暴富的方案罷了。但是我現在就開始干。我正在參加一個為時三天的專題研討會!

31.內景,空蕩蕩的臥室,繼續
考夫曼臉貼地板在床墊上趴著。
唐納德(畫外):只要五百塊!
考夫曼(拍拍枕頭):電影編劇研討會全是瞎扯淡。
考夫曼從枕頭底下找出一張瑪格麗特的照片,照片是從一張商業報紙上剪下來的。他看著照片出神。
唐納德(畫外):理論上我同意你的看法。好吧?但是這個傢伙在行業界被捧得很高。
考夫曼:唐納德,不要說「行業」。
唐納德手腳並用、屁股著地挪到了門口。考夫曼把照片塞回枕頭底下。
唐納德:對不起,我忘了。查利。這傢伙懂得電影編劇。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學習他的方法。我會給你補償的,哥兒們。等我一賣掉……
考夫曼:讓我給你說點兒事。
唐納德:好的,說吧。
考夫曼:誰要是說自己有了「答案」,他就是想向那些孤注一擲的人邀寵獻媚。世間就算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唐納德(指指後背):我要躺下,你說你的。對不起。抱歉。(躺下,瞪著天花板)好了,說下去。對不起。好了,說。
考夫曼:也沒有一成不變的規矩可循,唐納德,誰要非說有,那只是……
唐納德:不是規矩,是法寶。麥基寫道:「規矩說,你就得這麼這麼做。法寶說,這就管用……而且百試不爽,越用越靈光。」
考夫曼:我著手寫的腳本,是寫花的。以前從來沒有人拍過以花為主題的電影。所以,沒有現成的模式,而且……
唐納德:《鮮花獻給阿爾傑農》(注6)(Flowers for Algernon)怎麼樣?
考夫曼:那不是寫花的。也不是電影。有一本書……
唐納德:噢,好了,我從來沒看過。好了,說下去。嘿,《仙人掌花》(Cactus Flower)怎麼樣?我看過。那裡面確實有花。
考夫曼:聽著,我的看法是,這些教書匠是有百害而無一益的,假如你的目標是想獨闢蹊徑的話。創作者應該永遠抱定那樣的目標:創作是通向未知領域的旅程,而不是建造一架飛機模型。
唐納德瞪著天花板,氣得七竅生煙。考夫曼等著,沒有回應,他拽過黑格爾的書,讀道———
考夫曼(畫外,繼續,念):「每一存在,由於被假定,而成為一種假定,支配與被支配,由假定對立面從而確定自身,實現認識飛躍……」
考夫曼暈了。他放下書。兄弟倆都瞪著天花板發獃。唐納德終於說話了———
唐納德:麥基以前是福爾布萊特(注7)(Fulbright)專家。你以前是福爾布萊特專家嗎,查利?
考夫曼端詳著唐納德令人厭惡的身軀。

32.內景,圖書館,白天
字幕:康涅提格州,二十年前
十來歲的考夫曼在看書。他望著窗外,院子裡一群孩子正在抽菸,吃午飯。他瞥見唐納德正與兩個漂亮女孩聊天。她們看上去很喜歡唐納德。他說聲再見,高興地走開了。
女孩:再見,唐納德!
兩個女孩對了一下眼,惡意地「咯咯」直笑。一個鼓起了腮幫。

32A.內景,空蕩蕩的臥室,白天
考夫曼盯著打字機上的一張白紙。

33—34.略

35.外景,沼澤地,半晌午
護林員,縣治安官和州警察的汽車停在貨車和福特車旁邊。一群大汗淋漓,身穿制服的人們。枕套已被倒空,植物散落在黑塑料布上。一個人往植物上灑水。拉羅歇熱心地幫護林員邁克·歐文把這些花登記造冊。印第安人斜倚著汽車,滿臉厭倦,抽著煙。「涅」樂隊的樂聲若隱若現地飄出車窗外。
拉羅歇:……我們在這兒採到的,我的朋友,有……十三種螺殼蘭……四種佛羅里達蝴蝶蘭……
邁克·歐文:對不起,什麼蘭?
拉羅歇:(指點著每一種)螺—殼—蘭,蝴—蝶—蘭(檢查歐文的拼寫)好了,讓我們一起看看,二十二種夜香蘭,很不錯的數目。兩種銀紋淡黃蝶花束月季蘭,三種魔鬼蘭。我要找的就是它。這些小甜甜美國各處都不長,除了你們這兒的沼澤地。
邁克·歐文:真的嗎?老兄,你真的對這些植物很內行,拉羅歇先生。
拉羅歇:是的。我很內行。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專家之一。但聽證會上會證明這些的。

35A.內景,空落落的廚房,白天
考夫曼一面做沙拉,一面在打電話。
考夫曼:嗨,我叫查利·考夫曼,我正在根據蘇珊·奧爾琳的書改編一個劇本,書名叫《蘭……》
邁克·歐文(畫外):噢,嗨!
考夫曼:嗨。所以,我想去一趟法卡哈奇,你……
邁克·歐文(畫外):好極了!歡迎。
考夫曼:我在想我需要哪些裝備,也許你能給我提個醒兒,比如說……防蟲噴霧器……
邁克·歐文(畫外):防蟲噴霧器用得著。
考夫曼:防蟲噴霧器。我能弄到。
邁克·歐文(畫外):找毒性最強的。試試避蚊胺、殺蚊網。我愛開玩笑說,有點像穿越一片蚊蟲叮咬,嗡嗡作響的灰色區域。長袖衣。極長極長的長褲。你將吃力地過冒著酸味的、齊大腿根兒深的河水。水是烏黑的,所以你看不到遊動的蛇……
考夫曼:好。
邁克·歐文(畫外):或短吻鱷。所以船要結實,鱷魚咬不動。
考夫曼(明顯地沒注意聽):聽上去不錯。好吧,回頭我看一下日程安排,再打電話給你。
邁克·歐文(畫外):我等著!

36.內景,空蕩蕩的飯廳,稍後
考夫曼坐在卡片桌前,除此之外房間裡空空蕩蕩。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沙拉,讀著奧爾琳的書。唐納德仰臥在地板上,大嚼三明治,看著羅伯特·麥基寫的《故事》。
考夫曼:「蘭科是一種多年生植物,科系龐大,歷史悠久,花朵由……」
煩悶的考夫曼端詳著唐納德,唐納德兩個腮幫鼓鼓囊囊地塞滿了食物。
唐納德(畫外):「最令人難忘,最令人著迷的人物往往不僅有有意識的慾望,更有無意識的慾望。儘管這些人物並未清醒地意識到他們潛意識的需要……」
考夫曼:也許你該注意一下你吃的東西,唐納德。你想過嗎?你可能有點兒胖了。你有沒有想到過,你在這個世界上就像我的影子?人們看著你就會想,他是查利的孿生兄弟,不用問,查利看起來一定也是這副德性?
唐納德:告你一聲,研討會媽媽掏的錢。
考夫曼:你聽沒聽我在說什麼?
唐納德:聽著呢。不管怎麼說。我把腳本扔給了媽媽……
考夫曼:不要說「扔」。
唐納德:對不起。不管怎麼說,她喜歡我……把我寫的故事講給她聽。她說那是「沉默的羔羊」碰上了「精神變態狂」。
考夫曼:嘿,也許你和媽媽可以通力合作。我聽說她對結構確實很在行。
唐納德:你自認為很了不起,查利。好了,我真的要動筆寫了。你會看到的。還有,還有……去你的吧,OK?
兩個人相互瞪了半晌。各自回頭看書。
考夫曼(畫外):「蘭科是一種多年生植物,科系龐大,歷史悠久,花朵由……」
唐納德(畫外):「不要濫設角色;不要濫設地點。不要靠時間、地點和人物玩花哨的遊戲,磨鍊自己嚴守合情合理的有節制的演員名單和環境……」

37.內景,租賃汽車,白天
字幕:佛羅里達,三年前
奧爾琳驅車行駛在第29號州際公路,經過路邊的預製房屋。
奧爾琳(畫外):佛羅里達的優美風光正面臨被蠶食和鯨吞……

38.內景,空蕩蕩的臥室,白天
考夫曼用又短又粗、長著豁牙般指甲的手指順著佛羅里達公路圖上的第29號州際公路摸索下去。他轉向打字機,笨拙地雞啄米似的敲字。
考夫曼(畫外):開場鏡頭安排在第29號州際公路。(停下來,茫茫然凝視)沼澤遍佈,人跡罕至。(打字)一條孤伶伶的公路攔腰橫貫這片未開墾的沼澤地。(停下來,思索,打字)一輛白色貨車從拐彎處出現。司機:一個瘦得皮包骨的男人,沒有門齒。這就是約翰·拉羅歇。

39.內景,法庭,白天
訴訟程序正在進行。奧爾琳急匆匆進來,坐在後排。拉羅歇戴著一頂邁阿密「颶風」帽,一副Mylar太陽鏡,身著一件夏威夷襯衫,坐在證人席。阿蘭·萊納,部落的代理律師,正在向他提問。
萊納:最後一個問題,拉羅歇先生,你在園藝界有什麼經歷?
拉羅歇:好的,我是一個職業園藝師,幹了12年了。我曾經擁有一片植物苗圃,可惜一場颶風把它毀掉了。我是職業植物講師。我已經就植物的繁育舉辦過至少60場演講。我發表過很多文章,上過雜誌,出過書。我對蘭花,以及無菌栽培蘭花的無性繁殖經驗豐富。這是實驗室工作,一點也不像你們的苗圃工作。(咧著嘴笑)你可能是我認識的最聰明的傢伙啦。
萊納:謝謝。
拉羅歇:不必客氣。

40.內景,Barnes and Noble書店,白天
收銀員把考夫曼的書錢記入收款機,他欣賞著她的花朵文身圖案。她發覺他在看自己,咧開鮮紅濕潤的翹翹嘴唇笑了笑。她解開襯衫紐扣,給他看她胸部的心形文身圖案。甜蜜的心跳變成了敲門聲。

41.內景,空蕩蕩的臥室,晚上
考夫曼正躺在床上手淫,他抬頭看那扇關著的門。
考夫曼:什麼事?!
門開了。唐納德在陰影中站了片刻。
唐納德:唉,你想聽我講故事,或是別的什麼?
考夫曼:滾蛋。該死的。
唐納德(糊塗了):你知道,我只是想做點兒什麼。
考夫曼斜眼看著他的弟弟,坐起來,等著。
唐納德(繼續):嘿,多謝,老兄。酷。(開亮燈,然後以講故事的調子)好了,有這麼一樁連環謀殺案,對……
考夫曼發出一聲呻吟,躺倒,瞪著天花板。
唐納德(繼續):不,等一下。看,他正被一名警察窮追不捨。他對警察冷嘲熱諷,對嗎?透露線索誰將成為他的下一個追殺目標。他已經把她扣押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地下室裡作為人質。於是警察為琢磨明白她的身份而傷透了腦筋,而在不知不覺間他愛上了她,儘管他連見也沒見過她。她就像可望而不可及的水中月、鏡中花,就像聖盃……
考夫曼:有點太露骨了,你不覺得嗎?
唐納德:好了,但是有奇峰突轉。瞧,後來我們發現殺人者身患多重人格分裂症。OK?瞧,事實上他既是警察又是那姑娘。所有的角色都是他自己!是不是亂成了一鍋粥?
唐納德等著,自鳴得意。
考夫曼:比連環殺人用得更濫的就數多重人格了。就此你想試試警察和罪犯表現了同一個人物的兩個不同側面這種想法靈不靈。瞧瞧哪一部警匪片不落入這樣的俗套。
唐納德:媽媽把它叫做心理張力。
考夫曼:另一方面,根本沒有辦法這樣寫。你考慮過嗎?我的意思是,你怎麼能讓一個人在同一時間既在地下室裡被當作人質扣押著又在警察局上班?
唐納德:特技攝影?
考夫曼:好了,我問的不是這個。聽好了,我問的是……在現實電影中,如果只有一個角色,對嗎?……OK?你怎麼能……怎麼就正好……
唐納德呆呆地等著。考夫曼放棄了,下了床。
考夫曼(繼續):我同意媽媽的說法。心理張力。西比爾碰上了……我不知道———《化裝殺人》(Dressed to Kill)。
考夫曼穿上衣服,出去了。
唐納德(在他背後大叫):酷。我真的喜歡過《化裝殺人》……直到第三幕的結尾。
考夫曼(畫外):你說得不對。
唐納德:噢。好了。對不起。

42.外景,法院,白天
奧爾琳從法院出來,注視著擠在人堆裡的拉羅歇。拉羅歇、萊納、文森和巴斯特·巴克利,部落商業公司副總裁,他們都在一個勁兒地抽菸。
拉羅歇:他們他媽的想要釘死我。
巴斯特:我要帶著鏈鋸去法卡哈奇。我向上帝發誓。
萊納:巴斯特,為了大聲疾呼,我提過這事。我沒有提醒過她印第安人曾經是法卡哈奇的主人?走著瞧吧,我們會在審判時說說清楚的。
巴斯特漫不經心地沖萊納揮揮手,走開了。文森聳聳肩,捻滅香菸,緊隨巴斯特身後。萊納和拉羅歇站了一會兒。萊納走開了。拉羅歇把脖子扭來扭去發出「咔哧咔哧」的聲音。奧爾琳帶著迷人的羞澀走近他———
奧爾琳:拉羅歇先生?
奧爾琳微笑著,因冒昧打擾而滿懷歉疚之意———
奧爾琳(繼續):我叫蘇珊·奧爾琳,我是《紐約人》一名記者,那是一本雜誌……
拉羅歇:《紐約人》我很熟。《紐約人》,對,《紐約人》。對嗎?
奧爾琳:對。你在這兒的狀況如何,我很感興趣,打算寫一篇文章。
拉羅歇怒容滿面,猛抽幾口煙。奧爾琳進一步努力———
奧爾琳(繼續):我發現你的故事真的很迷……
拉羅歇:是嗎?記下來:我不在乎下一步會怎麼樣。我做的對,我會一路打官司到最高法院。見鬼他媽的女法官。
奧爾琳在便箋上草草地寫著。拉羅歇扭著脖子看她在寫「見鬼他媽的女法官」。
拉羅歇(繼續):真的把這句話寫進去?
奧爾琳:當然。
拉羅歇咧開沒門牙的嘴沖奧爾琳微笑———
拉羅歇:我得聽聽我的高參的意見。

43.外景,田野,早晨
音樂:華美,神秘的管絃樂曲。
一枝絢麗的橘紅色大花瓣的蘭花在戲劇性的一瞬間綻放。鏡頭舒緩地、溫柔地環繞花枝移動。
性感的女解說員:蘭科是一種多年生植物,科系龐大,歷史悠久,花朵由一根能結果實的雄蕊和三枚花瓣組成。在大多數蘭花品種中,有一瓣變大,成嘴唇狀,是這朵花最惹人注目的部份。

44.內景,加利福尼亞披薩店,白天
考夫曼在一個小套間裡邊看《蘭花竊賊》,邊作著筆記。
考夫曼(畫外):蘭花王是一種多年生蘭科植物,科系龐大……
他有點厭煩,抬起頭,看到一個女店員長著一頭美麗的橘紅色頭髮,嘴唇撅撅地,眼睛裡充滿激情,並且體態豐滿;她慢慢轉過身來,掃視著她負責的座位。她看見了考夫曼,走近前來,熱情地向他微笑。她的徽章上寫著:愛麗絲,阿卡狄亞,加利福尼亞。考夫曼冒汗了。
愛麗絲:今天來點什麼?
考夫曼:唔,嗨。翅果酸橙派。一小片。我在看我的……再來一杯咖啡。牛奶要脫脂的。就這些。
愛麗絲(看到了書):蘭花!我太喜歡蘭花了。
考夫曼不知所措———
考夫曼:酷!
他自感蹩腳,退縮了。一陣狼狽的沉默。
愛麗絲:好了,您點的派馬上就好。
她又粲然一笑,離開了。考夫曼感到羞愧。

45.外景,蘭花展,白天
愛麗絲穿著CPK制服,與考夫曼手拉著手走著,一起欣賞性感的蘭花。她衝他粲然一笑———
愛麗絲:我覺得這些花真性感。
愛麗絲離考夫曼非常近。她的赤裸的胳膊碰到了他。考夫曼看了一眼她的胳膊。愛麗絲繼續研究花,但是她的手指卻勾著考夫曼的手指———
愛麗絲(繼續):去看看後面吧。
她領考夫曼轉到展覽廳後面一個僻靜的林木繁盛之處。她解開制服。衣服滑落到地上,她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裡,陽光穿透樹葉在她身上灑下斑斑亮影,她的美麗的紅頭髮閃閃發光。考夫曼跪在她面前,吻她的大腿,撫摩她的屁股。愛麗絲將考夫曼的頭攬向她的跨部……

46.內景,空蕩蕩的房間,夜晚
考夫曼結束了手淫。他孤伶伶地躺在黑暗中。

47.內景,小女孩的臥室,夜晚
字幕:坎吞,俄亥俄州,四十三年前
漆黑一團。一個孤伶伶的小女孩躺在床上,一隻手握著手電筒,另一隻手在寫日記。
小女孩(畫外):今天我和瑪麗玩遊戲。我們高興極了。我們裝成媽媽和爸爸。我演媽媽。有趣極了。
大廳裡傳來腳步聲。小女孩關掉了手電筒,合上眼。門開了。一個中年婦女走進來,醉醺醺地撞上了梳妝檯,她坐在床沿,看著女兒,輕聲啜泣起來。

48.外景,旅館停車場,早晨
奧爾琳斜靠著汽車,抽著煙,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小的惘然若失的人兒。一陣汽車的喇叭聲響。奧爾琳猛然從沉思中驚醒,看見拉羅歇開著他的零件叮噹作響的舊貨車,在她面前踩了剎車,發出刺耳的聲音。
奧爾琳(畫外):聽證會之後沒幾天,拉羅歇就帶我去看了邁阿密的蘭花展。
她打開那貨車廂的門。
奧爾琳(繼續):嗨。謝謝你讓我搭……
拉羅歇:我得告訴你這輛貨車是件破爛。哪天發了大財,我要買一輛「酷畢」的車。你開的什麼車?
奧爾琳:Aurora。我爸爸的,他住在……
拉羅歇:「酷畢」了。我想我會弄一輛。
奧爾琳點頭,爬進車,試著重新整理前座上亂堆的雜物,可以有地方坐下。
拉羅歇(繼續):坐上面。不礙事。
她挨著座位邊湊合坐下,將腳放在一包敞開的盆栽土的口袋上面。拉羅歇突然身體傾斜。

49.內景,貨車,白天
拉羅歇狂躁地開車。奧爾琳盯著前方的路,一隻手緊抓著儀錶板。
拉羅歇:這些人都在哪兒學會的開車?這世界已經癲狂。我的想法是……
奧爾琳打開微型盒式錄音機,抽出一個筆記本。拉羅歇閉口不言。奧爾琳試圖打破僵局———
奧爾琳:你在園藝界如此出色,給我印象太深了,還有……
拉羅歇:嗯,嗯。你該了解,我一生都在尋找一種該死的能賺大錢的植物。那就是魔鬼蘭。
可以看到奧爾琳在記「這世界已經癲狂」。
奧爾琳:唔———唔。為什麼是魔鬼蘭?
拉羅歇在說,奧爾琳在記———
拉羅歇:根莖非常少見。收集標本的人夢寐以求這種不可求的東西。我是世界上唯一懂得如何栽培這種植物的人。
她在寫:「皮包骨,像根乾柴,像煮得硬邦邦的義大利麵條似的。」拉羅歇扭頭看了一眼,笑了起來。奧爾琳也衝他一笑。
奧爾琳:唔———唔。
她稍稍偏了偏腦袋,示意他應該當心看道兒。他並不理會她的暗示———
拉羅歇:我的計劃是,讓印第安人從沼澤地把它搞來。我來研究。哪天我不碰這些植物了,佛羅里達也就不會碰我們了。然後我要在我的實驗室裡複製成千上萬個小魔鬼蘭,賣掉,把塞米諾變成一個讓人眼花繚亂的爛地兒。
奧爾琳寫道:「捻滅香菸,用膝蓋操縱方向盤,一麵點上了另一支香菸。」
拉羅歇(繼續):什麼時候商店裡擺滿了魔鬼蘭,什麼時候我就住手不再去偷。然後我會在審判時發表洋洋灑灑演說,講一講立法者應該除掉那些漏洞,以免再讓像我這樣的能人鑽了空子。我是個英雄。魔鬼蘭得救了。拉羅歇和大自然贏了。
奧爾琳寫道:「那傢伙十分滑稽。」
拉羅歇(繼續):最後一段你記下來了嗎?
奧爾琳:是的,當然。

50—52.略

52A.內景,樓梯佈景的一部份,早晨
佈景選自《成為約翰·馬爾克維奇》攝製組工作人員忙得團團轉,必得彎下身子才能進入搭制的景。誰也沒注意考夫曼,他一個人站在一邊。唐納德坐在劇務桌旁,慢慢吃著東西。卡羅琳,一個年輕漂亮,濃妝艷抹的女人,偶爾經過桌旁。緊張不安的考夫曼看見唐納德正盯著她。終於唐納德對她說了點什麼。她打量了一下,也回了句什麼話。太遠了,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唐納德又說了些什麼,卡羅琳大笑。談話熱烈起來。考夫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助理導演在大廳裡出現。
助理導演:下一個鏡頭:場景23!都聽好了!
凱薩琳·基納和約翰·庫薩克經過考夫曼身邊。他們隨隨便便地點了點頭。
考夫曼:嗨。
庫薩克走進佈景大廳。
考夫曼(畫外,繼續):我太胖了。我老了……
基納看見了卡羅琳,卡羅琳還在跟唐納德聊天。
基納(鬧著玩地):卡羅琳,過來,寶貝兒。我們在拍電影。一起來吧!一起來吧!
基納抓著卡羅琳拉她到大廳。
卡羅琳(大笑):你瘋了,基納!別這樣!
考夫曼看著。唐納德走近考夫曼———
唐納德:嗨,老兄。
考夫曼:請不要碰劇組成員,唐納德。
唐納德:不碰,卡羅琳真的很可愛。
考夫曼:不要讓我難堪。行嗎?我還得跟這些人一起工作呢。
唐納德:我不會的。不管怎樣,聽著,我想對你說的是,我一定要用一種非常酷的方式殺人。別擔心!說的是我的劇本!哈哈!
考夫曼:我從來不寫那種烏七八糟的玩意。
唐納德:哦,老兄,饒了我吧。你是天才。
考夫曼瞪著唐納德,揉了揉眼睛,嘆口氣———
考夫曼:你去吧。殺人犯就是文學教授。他一小塊一小塊地肢解受害者的軀體,直到他們死掉。他自稱「解構主義者」。
唐納德:好極了。我喜歡。
考夫曼:聽著,我是在開玩笑,唐納德。
唐納德:噢,好了,對不起。你騙了我!哈哈。不過,我用這個點子你會介意嗎?

53.內景,小男孩的臥室(1972),夜晚
現在水族箱裡已經養了很多隻烏龜。很多介紹烏龜的書和大畫片。小男孩,穿著一件烏龜T恤,望著窗外漆黑的夜幕。滿眼苦惱。
媽媽(畫外,輕聲祈禱):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

54.內景,起居室(1972),稍後
男孩下樓。他的爸爸,穿著吊帶褲,在看電視;他的妹妹躺在長沙發上,半昏迷狀態,比以前更蒼白。他的媽媽用濕毛巾輕拍小女孩的頭。有一個點滿蠟燭的小小的印度供桌。
媽媽:因此躲不過的禍/你不該難過。(稍頓)小乖乖,小乖乖黛安娜。
男孩審視著眼前悲哀的情景。他的媽媽抬起頭來,微笑———
媽媽(繼續):給我的烏龜專家來一塊果餡派?
男孩得意地笑了,然後又變得嚴肅起來———
男孩:媽媽,我覺得我得做一件事。我不知道怎麼來做,但我從心底覺得我得做。
媽媽:你得做什麼,寶貝兒?
男孩:把全世界所有的烏龜都收集起來。(稍頓)太多了,媽。花背盒龜,得州地圖龜,西瓜龜,所有的加拉巴哥象龜品種,人們以為只有一種,但那根本不對。西非箱鰲,潘氏閉殼龜……(嘆氣)我如果不做這件事,我活著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男孩和母親對視著。
媽媽:噢,我們最好開始吧,嗚,寶貝兒?
男孩嚴肅地點了點頭。

55.內景,貨車,白天
拉羅歇開著車,嚴肅地點著頭。奧爾琳盯著他看了半天,她的悲哀的眼睛濕潤了,閃著晶瑩的淚光。錄音帶放在兩人中間。
奧爾琳:哇,動人的故事。到頭來你總共收集到多少只烏龜?
拉羅歇(不動感情地):噢,那之後我沒興緻了。
奧爾琳:噢。
拉羅歇:我把烏龜丟到了一邊,我愛上了冰川紀化石。收集這些混蛋玩意。在這個混蛋世界上化石是唯一不讓我覺得無聊的東西。
他們默默地開著車,奧爾琳看著一隻飛翔的鷺。
奧爾琳:我想我非常想知道你怎麼能一下子割捨掉你全身心投入的東西呢?
拉羅歇:甩開化石,我又喜歡上了鑲銀的舊鏡子。媽媽和我擁有這個星球上最豐富的19世紀荷蘭鏡子藏品。也許你看過對我們的報導。1988年《鏡於世界》第十期?我手頭好像有一本……
拉羅歇一面開車,一面在雜物堆里翻找。奧爾琳在便箋本上寫道:「什麼是激情?」她在下面畫了一道線。
奧爾琳:那麼,你是否懷念過那些烏龜?它們曾讓你有十年光陰覺得這才是你活下去的唯一精神寄託?
拉羅歇: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一度不可救藥地、難以自拔地迷上了熱帶魚。我在房子裡裝了60個該死的大玻璃魚缸。我輕裝潛水,只為了找到符合要求的品種。豬肉魚,額斑刺蝶魚,四斑蝴蝶魚。我愛怎麼叫吧。然後有一天我說,讓魚滾他媽的蛋。我放棄了魚,我發誓再不把腳伸到海里一步,讓他媽的魚滾蛋吧。那是17年前,從此我再也不讓海洋沾濕我一個腳趾頭。我愛海洋!
奧爾琳(稍頓):但是為什麼?
拉羅歇(聳聳肩):魚讓我受夠了。

56.略

57.內景,通靈診室,白天
考夫曼一聲不響地坐在女通靈者的對面。
考夫曼:我經常手淫。
通靈者:嗯—哼。(稍頓)與同一個女人?
考夫曼:我的意思是,不是很經常。(稍頓)不。不同的女人。我著迷的一個新認識的女孩。
通靈者:夾餡包之王?迷人的酒窩,亮閃閃的眼神?
考夫曼:不。加利福尼亞比薩店。
通靈者:對了。火紅的頭髮,就像蘭花。
考夫曼點點頭。
通靈者(繼續):那麼你想跟這一個說說話嗎?

57A.外景,塞米諾苗圃,白天
奧爾琳將車停在苗圃。幾個印第安人正在拖運植物。她認出了出席法庭的文森。今天他穿著一件印有白色骷髏圖案的綠色T恤;長長的黑髮梳著小辮。他很英俊。奧爾琳走近前來———
奧爾琳:嗨。我要找約翰·拉羅歇。
文森走過來。他的眼神很溫柔。她被吸引住了———
奧爾琳(繼續):嗨。嗨。我正在寫關於約翰的報導,我想我應該拜訪……
文森:約翰今天不在。
奧爾琳:噢。(稍頓)那麼你總跟他一起在沼澤地裡,對嗎?我在法庭看到過你……所以我知道。
文森:是的。我叫文森·歐休拉。
奧爾琳:蘇珊·奧爾琳。也許我們可以談談?我只是想找找感覺,好寫……
文森:你的頭髮真美。
他溫柔地伸出手,撫摸奧爾琳的頭髮。
奧爾琳:噢。謝謝。我今天早上剛剛洗過,所以……我在用一種新的護髮素……管它呢……噢……
文森:我看得出來你的悲哀。很可愛。我的心與你同在。
奧爾琳(很震驚):我只是有點累了。
文森點頭,完全忘情了。
奧爾琳(繼續):瞧,也許我們可以談談。沒準兒我能找到些背景材料寫……
文森:我不打算跟你談什麼。這不是私人談話。這是印第安人的方式。
文森微微一笑。她渾身像通了電一樣。他摸了摸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重又埋頭工作。她看著他拖運盆栽植物,沉浸於工作中,隆起的肌肉緊貼著T恤。奧爾琳在她的便箋本上潦草地寫道:「他使我很興奮。」她怔怔地站在那兒。

58.內景,加利福尼亞比薩店,白天
精心梳理過頭髮的考夫曼緊張不安地坐在小套間裡,遠遠地看著愛麗絲。她一步步走近來,他更加緊張了。她熱情地微笑著。
考夫曼:嗨!
愛麗絲:嗨!今天來點翅果酸橙派?
考夫曼(因她的好記性而興奮):好,好的。聽上去很棒。
愛麗絲:我給你挑一個特大個兒的。好顧客。
她衝他擠擠眼。他很受用———
考夫曼:謝謝。你簡直太可愛了。
愛麗絲:唔,我就是個小可愛,不是嗎。但願還在看寫蘭花的書。
考夫曼:是的,我在看,確確實實!
愛麗絲:我的一個朋友有這種漂亮的粉紅色小花,就長在樹枝上。跟那個一模一樣。我想不起來……
考夫曼:那叫真菌。
愛麗絲(興奮地指著他):對!對!哥兒們,你真內行!
考夫曼:不敢當。我正在學習。真菌長在樹上,但是它們不是寄生植物。它們從空氣和雨水中吸取營養。
愛麗絲:噢,我喜歡。太棒了。
一陣尷尬的停頓。
考夫曼:世界上有3萬多種蘭花。
愛麗絲:哇,真多,嗚?
考夫曼:是的。
愛麗絲:好吧,我馬上回來,給我的蘭花專家送上一大塊翅果酸橙派。
他滿意地笑了。她也笑了,轉身要離開。考夫曼衝口而出———
考夫曼:但是,瞧,嗯,我還在琢磨……
愛麗絲轉回身,仍然微笑著。
考夫曼(繼續):我打算去參觀星期六在聖巴巴拉舉辦的蘭花展,我想……
愛麗絲的笑容消逝了。她的熱情消散得無影無蹤。
愛麗絲:噢,唔,唉……
考夫曼:對不起,我道歉。對不起。
愛麗絲(點頭):那我會很快送上你的派。
他點頭,看著愛麗絲走開,她與另一個女服務員嘀嘀咕咕。那女服務員打量著他。他冒汗了———
考夫曼:我太胖了。我太老了。我得馬上從這兒出去。去他媽的派。
另一個女服務員拿來了他的派。他笑了笑表示感謝,硬著頭皮吃下去。

59.內景,《紐約人》雜誌社,上午
奧爾琳坐在書桌前,把筆記本上的文字敲到電腦上。
奧爾琳(畫外):已發現有三萬多蘭花品種。一種看起來像德國牧羊人……

60.外景,聖巴巴拉蘭花展,白天
考夫曼經過「聖巴巴拉蘭花協會」的牌子獨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蘭花愛好者之中。他努力去研究這些花。但它們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只好硬著頭皮去看。
奧爾琳(畫外):……有的看起來像洋蔥,有的像章魚,有的像……
考夫曼發覺他的注意力從蘭花轉移到了女人身上:各有千秋的體形,膚色,個性,有的衣著考究,有的打扮花哨,無不絢麗奪目。
奧爾琳(畫外):……像中學老師,有的像體操運動員,有的像中西部高貴的王后,有的像紐約知識分子———你可以和他在床上一起玩《星期日時報》的縱橫字謎遊戲。有的像擁有奶油般皮膚的女中學生。有的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有的長著貯滿全世界哀愁的眼睛。
他沉溺於愛慕女人的情緒中,可女人們都對他不屑一顧。
奧爾琳(畫外,繼續):科學永遠解釋不清一些人對蘭花的獨特感受。他們熱愛蘭花,瘋狂地熱愛蘭花。
一個接一個地,女人轉向相伴的男人:咬著耳朵竊竊私語,惟妙惟肖的表情,臂彎兒挽著臂彎兒。考夫曼在人與花的汪洋大海中孤獨極了。

61.略

62.蒙太奇
連續的剪接鏡頭展示了人類從人煙稀少的原始狩獵—採集野果者的世界發展到今天人滿為患的高科技社會的全過程。我們看到了建築史,戰爭史,宗教史,商業史。我們看到了謀殺和生育。我們看到了人類與其環境的交互影響:拓荒,食肉,圖騰崇拜等等。我們看到了人類的老年和出生。這些場景以令人頭暈目眩的速度上演了一遍又一遍。我們看到孩提時代的拉羅歇孤獨地與他的小烏龜待在一起。我們看到奧爾琳孩提時代孤獨地在寫她的日記。我們看到愛麗絲在端食物,向顧客微笑。最後一個鏡頭是悶悶不樂的考夫曼鑽進了小汽車,離開了聖巴巴拉蘭花展。整個過程持續了兩分鐘。

63.內景,通靈診所,白天
考夫曼對通靈者訴說———
考夫曼:如果我告訴一個女人我是一名電影編劇,她會跟我上床。
通靈者:我相信是真的。
考夫曼:但是我想要她們喜歡我。就像我喜歡她們一樣。像我願意為街頭走過的某個女士赴湯蹈火一樣。為一百萬走過街頭的女士。我不想知道她們是幹什麼的。我壓根不想知道。(傷心欲絕)沒有一個女人曾經那樣愛過我。
考夫曼瞥了一眼通靈者的胸脯。他瞥得極快,並不是故意的。他迅速將眼光收回到她的臉上。通靈者裹了裹她的披肩。

64.內景,展覽大廳,白天
大廳裡擠滿了蘭花愛好者,充斥著鬧哄哄的閒談聲和管風琴的樂聲。精心佈置的蘭花陳列品,包括將蘭花擺放在渡船輪機上、塑料小丑上,看上去像是古羅馬競技場的小亭子間裡。
拉羅歇:一旦染上這種嗜好,它就佔據了你整個生命。看著我。蘭花是我魂牽夢縈的所在。(誇張的停頓)你會碰到的。你會明白。
奧爾琳:我不知道。我不傾向於……
拉羅歇跑到一株蘭花旁,撫弄花瓣。
拉羅歇:大彗星!漂亮!天哪!達爾文寫到過這一種。
奧爾琳:嗯—哼。
拉羅歇:查利·達爾文,寫進化論的那個傢伙!餵?
奧爾琳(惱火):我知道誰是達爾文。

65.內景,空蕩蕩的臥室,夜晚
絕望的考夫曼在翻騰地板上日見增高的書堆:介紹烏龜的,鑲銀鏡子的,魚的,黑格爾的,如此等等。他找到了《袖珍達爾文》。封面上印有達爾文的早期銀板照片。考夫曼來回踱著步讀這本書。

66.內景,碼放著排排圖書的書房,晚上
字幕:英格蘭,一百三十九年前
鏡頭呈現出舊照片般的紅褐色。病怏怏的達爾文坐在書桌旁寫東西。
達爾文(畫外):因此我應該類推,也許所有曾生活在這個地球上的有機體都起源自某種原生態,由此生命開始了第一次呼吸。

67.內景,空蕩蕩的臥室,夜晚
考夫曼茫茫然望著遠處,苦思冥想。周圍鴉雀無聲。突然,他抓過微型錄音機,像隻籠中困獸般地走來走去。
考夫曼:鏡頭從生命誕生之前開始。瘖啞無聲……

68.外景,展覽廳,白天
刺耳的音樂。人流。拉羅歇指給奧爾琳看一株蘭花———
拉羅歇:看到淌下來的花蜜了嗎?達爾文假定一隻長著十二英吋長的長吻的蛾子來給它授粉。人人都認為他是一個瘋子。然後,千真萬確,他們找到了這種長著十二英吋長的長吻的蛾子———長吻就是觸角,順便說一聲……還有……
奧爾琳:我知道長吻指的是什麼。
拉羅歇:請不要偏離主題。這不是瞎胡鬧的比拚輸贏。要點是每一種花和給它授粉的昆蟲都擁有一種特殊的關係,這簡直太精彩了。

69.外景,草地,白天
鏡頭對準一隻嗡嗡飛過的蜜蜂。
拉羅歇(畫外):有的蘭花看起來跟蜜蜂一模一樣。
蜜蜂找到了與它長得一模一樣的一朵蘭花。它落在花上,開始迅速地猛抬腹部。
拉羅歇(畫外,繼續):於是它被花深深地吸引住了,就像一個戀人。想想看。蜜蜂別無選擇,與花做愛。花快樂地承受著。這種吸引,這種激情,遠遠超過了它們自身。雙方誰也沒領會這種默契的意義。但是由於默契,世界才得以生生不息。
拉羅歇(畫外,繼續):蜜蜂,沾滿了花粉,四處飛翔,愛上了另一朵花,給它授粉。這種關係如何發展?這種古怪的關係?有關係嗎?我們能向它開戰嗎?我們該嗎?
蜜蜂,沾滿了花粉,飛走了。它飛入成千上萬隻蜜蜂當中,這些蜜蜂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飛,嗡嗡地繞著花飛。

70.內景,展覽廳,白天
奧爾琳看著拉羅歇。背景中,人們嗡嗡地繞著花:摸花瓣,仔細盯著花蜜看,熱烈地嘰嘰喳喳說話,搬運成箱的植物。
拉羅歇:你會愛上它們。一旦你了解了蘭花的一點皮毛,你就會獻出畢生精力來了解蘭花的精髓。你得這樣。你肯定會這樣。
奧爾琳看著拉羅歇,然後仔細地觀察各種各樣的花:五彩繽紛,形態各異,令人眼花繚亂。她使自己保持冷靜,在便箋本上潦草地寫道:「這個傢伙比我更敏感?」

71.內景,公寓,傍晚
奧爾琳和她的丈夫還有另一對夫婦圍坐在飯桌旁。她依然很冷靜。
丈夫: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沒有門牙。電影預告片裡的人物都是這樣的,沒有受過太多的教育,但是無師自通,精通……(故意賣關子)……蘭花!
男客人:蘭花?我喜歡。出乎意料。
丈夫:還和他的爸爸住在一起。對嗎?蘇茜?
奧爾琳點頭。
女客人:噢,多麼棒的細節。
丈夫:瞧,蘇茜要去幹一番自然偉業了,她喜歡這個,還有這個極其古怪的傢伙……
奧爾琳的丈夫一路說下去,但是他的聲音逐漸聽不清了。這對夫妻彼此微笑著,但是他們之間橫著一道可怕的鴻溝。她站起身,走向洗手間。
奧爾琳(畫外):我渴望能渴望的同人們所渴望能得到這些蘭花同樣強烈……

72.內景,洗手間,繼續
奧爾琳走進洗手間,盯著鏡中自己的影像。
奧爾琳(畫外):……但是我的血液中沒有這些。
丈夫(畫外):人們採摘,人們迷戀這些東西……究竟是怎麼回事?蘭花是非常時髦的玩意,成熟了,就要採摘,沒有什麼雙關,暗含……
奧爾琳(畫外):假定我真的擁有一種絲毫不以為害羞的激情。
奧爾琳越過自己的影像,盯著鏡中自己身後正在閒聊的丈夫的影像。

73.內景,《紐約人》雜誌社,傍晚
奧爾琳坐在桌旁。電腦螢幕上顯示出「假定我真的擁有一種絲毫不以為害羞的激情」這行字。奧爾琳邊哭邊打字。當字被一個個敲上電腦螢幕時,我們可以聽見同樣的畫外音。
奧爾琳(畫外):我想知道滿懷激情地喜歡某種東西是什麼感覺。

74.內景,空蕩蕩的起居室,晚上
考夫曼狂躁地踱來踱去。汗流浹背。
考夫曼:……然後,在地球生命演化史之後……
蒙太奇的最後幾秒:我們又看到了人類歷史的全過程:製造工具,狩獵,耕種,戰爭,性慾,宗教。渴望……
接著,「砰!」地一聲切換到蘇珊·奧爾琳正在寫關於蘭花的書。電影就開場了。
他倒了一遍錄音,摁「開始」。聽著聽著,他慢慢從抑制不住的熱情滑向深不見底的絕望深淵。
考夫曼的磁帶錄音:鏡頭從生命誕生之前開始。瘖啞無聲。我們看到第一個生命細胞……一步步地展示事物如何突變,適應,進化。這是電影史上破天荒的大膽嘗試。它打破了一切條條框框。令人嘖嘖稱奇!
磁帶裡的聲音在繼續。考夫曼垂頭喪氣地盯著窗外的夜色。前門一下子被撞開了,唐納德旋風似地衝進來———
唐納德:麥基真是一個天才!引人入勝!他只講些絕妙的笑話,大家哄堂大笑。但他也是嚴肅的,查??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