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界偵探遊戲

好萊塢的許多鬼片之所以乏味，是因為公式早已被觀眾摸熟。開頭是一場場鬧鬼事件堆砌，主角不堪其擾，經過一番尋訪和調查，得出真相和克敵之法，之後是一輪輪的人鬼大戰，最後以瓦解邪惡或被鬼反咬一口告終。

表面上看，《潛伏2》的嚇人詭計也是亘古不變。女鬼飄行，燈光熄滅，鋼琴自動彈奏，嬰兒車亂走，門會自行開關，還有隻在照片和鏡子裡看到的鬼影，別說正規大片了，連電影學院拍個習作都會不時借去用。但套路就像片裡那把通靈骰子，含義千萬種，全看如何組合，在何時拋出。可以老套可期，毫無驚奇，也可以像《潛伏2》一樣突然拼出個no或knife，讓你小心肝跳個不停。更何況，溫子仁用俗套多，卻並不依賴，處處是自我致敬和逗你一樂的成份，表達一種跟粉絲的默契。身為如今美國恐怖片一哥的他明白，任何嚇人伎倆都是邊際效用遞減的，用過三次就該丟進垃圾堆，只有回歸電影的本源，精彩的故事和引人入勝的敘述技巧，才是讓觀眾渾身顫抖的長傚法寶。

未知能讓觀眾保持住恐懼和緊張感，溫子仁秉持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和盤托出的原則，這一套在《電鋸驚魂》和《死寂》玩的很嫻熟，如今用到《閃靈》式的鬼上身領域，發展出新的變體。恐怖片的外殼下，散發的是偵探片色味，故事一半是私家偵探程序，一半是靈媒查案，從錄影帶，舊新聞，證人回憶和犯罪現場尋獲證據，也用通靈法術從陰間獲得線報，最後共同推導出慘案面貌和克鬼之術。而那些陳腐的流水線作品，只是反覆搬弄一兩種邪術的噱頭，上個網、找個專家就弄明白來龍去脈了，劇作的精細程度天淵之別。

庸片還有個毛病，前半部鬼玩人，後半部人驅鬼，正邪此消彼長公式化又突兀。《潛伏2》的鬼被充分類人化——這不單指鬼上身後受制於生理法則，更由於片中的惡靈並不像傳統意義上的「鬼」，倒如另一種屬性不同的生命體。人類人多勢眾，又有主場優勢，鬼則有超自然屬性和高度隱蔽性，雙方旗鼓相當，過招猶如警匪捉迷藏，誰能勝出不好預料。除了鬥力鬥法，也鬥智，開創性的引入招魂欺騙術，惡靈先用yes後用no欺騙了靈媒，也誤導了觀眾。老靈媒進屋試探，兩怪咖車裡接應，也確有「線人出擊，FBI掩護」的警匪片視感。隨著真相顯現，鬼加快了屠殺步伐，才有一場正面衝突，將情緒推向頂點，而不是在連串故作驚險的追逐中耗盡觀眾的耐心。片中還創造性的倒置鬧鬼片成規，出現「好鬼鬧壞人」的局面，也是真相拼圖上的關鍵一塊。

這電影最帶勁的地方是，沒有打死也說不信的「理性」糊塗蛋，讓觀眾一邊罵蠢一邊乾著急，一干人等都頭腦開放，智力高於平均線，既不侮辱、也不小看觀眾的智商，構造一個公平挑戰智商的偵探遊戲。舉例，經過上一集的事件後，新屋又生異象，男主卻能不以為然的安慰妻子，便叫人心生蹊蹺，之後揭明，果然暗藏殺機。這和《電鋸驚魂》的互動式懸疑手法一脈相承，被震撼到固然驚奇，但在謎面交代完整的局面下，觀眾自行推出真相更能獲得滿足感。《電鋸驚魂》像解幾何題，連番演算，結局一次性解謎，本片猶如春節燈謎，大小謎面交錯給出，智力樂趣更勝一籌。諸如此類的伏筆不一而足，比如你多半能預感那簡易話筒不會只是擺設，但能猜到後面起什麼作用嗎？影片的各種小細節都在佐證，制約恐怖片嚇人的不是特效，而是想像力，本片只有500萬預算而已。

第三幕的生死交鋒尤為精彩，猛鬼索命，平行拯救，兩界任遐游，逆時間旅行，猶如《全面啟動》，《回到未來》和《驅魔人》冶入一爐，緊張扣人之餘，又大量抖開伏筆包袱，叫人在無暇喘息間，讚嘆非凡的線索編織和精彩絕倫的場面調度。最終，一場跨越陰陽界的偵探遊戲畫上了句點，但人鬼交鋒的戰役卻彷彿剛剛拉開序幕，正如片首特地強調的，這只是個chapter2而已。（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