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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心--Twelve Years a Slave

为奴十二载/自由之心(台)/被夺走的年(港)

8.1 / 740,825人    134分鐘

導演: 史提夫․麥昆
編劇: 約翰雷利
演員: 奇維托艾吉佛 麥克法斯賓達 露琵塔尼詠歐 布萊德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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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萌SoPhia

2013-12-30 20:11:24

史蒂夫·麥昆,掀開地毯拍電影的人


每一年的奧斯卡都從秋季開始起跑,《為奴十二載》是今年無可爭議的領跑者。美國影評界對此片美譽不斷的同時又多少有一絲尷尬,這樣一部直面美國曆史上最黑暗一頁的優秀電影,卻出自一位青年英國導演,史蒂夫·麥昆的手筆。 (除此之外,飾演兩位奴隸主的也是英國演員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和愛爾蘭德國混血麥可·法斯賓德。)根據真實事件和真人傳記改編,《為奴十二載》講述了1841年,住在紐約州薩拉托加的自由身份的黑人所羅門被欺詐綁架後賣到南方莊園,幾易其主,最終重返自由的故事。原著小說幾乎與《湯姆叔叔的小屋》同時出版,卻從未獲得過後者得到的那麼多關注。

奴隸制對於所有黑人藝術家來說,都是心口大石般的題材。越是沉重越容易發揮失常,企圖往史詩上努,反而不小心丟掉個人風格。家中長輩親歷過奴隸制的史蒂夫·麥昆不僅有拍奴隸制電影的雄心,還有方法。「我一直在尋找一個進入奴隸制的角度,後來我找到了這本書《為奴十二載》,一個自由的人,因為綁架而被賣為奴。選擇自由之身的角度是因為,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是他。」這樣的選擇無疑是智慧的,觀眾和被欺騙的所羅門對奴隸制一樣同感陌生,於是通過他的眼睛去初次親見種種殘忍細節。同時又能引發共鳴思考,當最根本的尊嚴被侵犯時,當一切原有身份被剝奪時,一個人該如何認知自我,該如何在極端命運中存在。

十二年,所羅門從最初天真的自報家門辯白身份,到安靜的含辱偷生,到伺機逃跑又作罷,到似乎自己都要相信了,自己只是一個從喬治亞洲逃跑又被再次販賣的奴隸。有人在田中勞作中猝死,葬禮上他與其他奴隸一起唱著悲傷的靈歌。你我並沒有什麼不同。 曾經帶給他榮譽和優渥生活的小提琴,現在也帶給他恥辱,最終所羅門親手摺斷了它,琴身上還有他偷偷刻上的妻兒姓名。
 
《為奴十二載》中最出彩也最讓人心疼的角色是黑人小女奴Patsey。她心靈手巧,能采最多的棉花,會用玉米須編小娃娃,野生小母獸一樣的大眼睛,半夜大家被爛醉的奴隸主轟起來強迫歌舞助興時,只有她跳得怡然自得,好似不知憂慮和羞恥。然而Patsey卻夜裡偷偷請求所羅門幫助她沉湖,把屍體埋在無人知曉之地。片中最後被綁在木樁上鞭笞,後背像犁開的黑土地,只因她想要一塊肥皂,愛乾淨。原來她懂。將近十分鐘,史蒂夫·麥昆的長鏡頭就跟隨著奴隸主的鞭子,打進被凌辱的奴隸女孩的皮肉里,至到昏厥的最後一瞬。

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史蒂夫·麥昆的力量始終沉穩、鈍重,緩緩得推進著。觀影中有時覺得平靜無望,敘事結構不緊湊,轉念一想,也許這就是身為奴隸最真實的感受。看《為奴十二載 》感覺悶的人,可以立刻看一遍快意恩仇的《被解救的姜戈》平衡一下。

視覺藝術家出身的史蒂夫·麥昆,對畫面美感有讓人羨慕的天賦,可以用攝影機作油畫。密西西比河壯闊的風光,農奴采棉花時的歌謠,漫長歲月日復一日,像黑童話一樣的殘忍之美。麥昆三部曲背後功不可沒的攝影師Sean Bobbitt對導演很是讚許:「一個不受慣例與規則約束的人,有天賦又有情感,無畏又無限。」 而且他還正值壯年,又符合好萊塢對種族多樣化的需求,封他為史派克·李之後最值得期待的黑人導演,當之無愧。

我必須坦言,不是非洲裔觀眾,對於黑奴苦難歷史的感同身受的確要弱一些。(獨棟小木屋,餐餐有葷有素有水果,抽幾頓鞭子?抱歉,華語觀眾實在見過太多太多更糟的。) 但這並不妨礙我仍對史蒂夫·麥昆從來選擇重量級題材的勇敢表示欽佩,麥昆似乎天生對在身陷絕境中的個體生命感興趣,不論是《飢餓》中監獄裡的革命者,《羞恥》中的性癮者,還是《為奴十二載》中手鐐腳銬下的奴隸,他看到了這些畫地為牢的人,捧起他們困獸般的靈魂。我甚至為他在處理極端題材中對各個角度的體察而感動。 在史蒂夫·麥昆的電影中,有絕食抗爭的政治犯,也有被革命黨爆頭的獄警和瑟瑟發抖的防暴警察;有荒淫無度,困獸般的性癮患者哥哥,也有待於愛情,天真頑劣如孩童的妹妹;有被剝削被侮辱的黑奴們,也有代表不同立場的各色奴隸主們。有人心軟卻無法作為,有人殘暴並理所當然,有人神秘而不置可否,也有奴隸可以利用系統改變身份變半個主子 。通過儘可能完整的展示畫卷,《為奴十二載》拓寬了人們對美國黑奴制度的理解。這一長達數百年的完整系統,不僅僅是恐怖剝削。

布萊德·皮特作為製片人之一,在片中為自己謀了一個真善美的角色——同情友善,主張廢奴的加拿大人,最終搭救所羅門於水火。十二年後,所羅門終於邁進紐約家門,小女兒懷抱嬰兒迎接他,外孫正是以父親的名字命名。新的生命昭示著新天新地的變革終於就要來臨。十二年,在東方是一個本命輪迴。

史蒂夫·麥昆早在完成長片處女作《飢餓》的時候,就在英國電影雜誌《視與聽》的專訪中說過:「這樣的事還是不斷在發生,過去和現在都是。這是個被掃到地毯下的故事,是時候該有人把地毯掀起來給大家看看了。」《飢餓》中,氣若懸絲將死的愛爾蘭共和軍革命者有著一顆山野間奔跑的少年初心;《羞恥》中,最荒唐縱慾無法自拔的紐約客有著最哀傷貞潔,深情的眼神;《為奴十二載》中,淪為奴隸失去一切的所羅門在的麥昆的鏡頭下,卻比任何一位奴隸主都要文明、體面和高貴。他說:「我不想只是生存,我想要活著。」

還有許多有意味的好故事,都被掃進地毯下,被人們默契地逐漸遺忘了,而掀起地毯需要足夠的膽識,只有真正無畏而自由的藝術家,才有勇氣掀起地毯拍電影。僅從這一點來說,在坎城、威尼斯電影節均有斬獲的史蒂夫·麥昆就配得上今年奧斯卡競賽季最大的呼聲和擁戴,他正向當代大匠之域踏下紮實的一步。

(已刊於《環球螢幕》2013年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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