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式救贖的虛妄

一．
        《丈夫得了抑鬱症》這部電影的受眾可以分為兩部份，一部份是對抑鬱症沒有了解的，一部份有了解。沒有了解觀眾能夠感受到電影巨大的治癒作用——很諷刺，他們沒有得抑鬱症，卻得到了最完滿的治癒。有了解的觀眾，或者直接是患者，也能夠感受到治癒的效果，但也許心存懷疑。

        懷疑的點是堺雅人所處的環境。電影裡，堺雅人在網路公司枯燥的工作似乎是他得抑鬱症的引子，大量篇幅描繪他日復一日不變的行程。除此之外，他的生活是無懈可擊的，他似乎也並沒有什麼需要完成的遠大理想，夫妻關係和睦，家庭無比幸福。為了治好他的抑鬱症，宮崎葵支持他辭掉工作，自己畫漫畫賺錢，以極大的耐心和愛心陪伴他。

        敵人只有一個，就是工作帶來的抑鬱症，然後夫妻二人生命中全部的精力都在試圖去擊敗這個敵人。這也是許多日式電影常用的橋段。問題在於，其實這樣理想的環境是不存在的，最常見的是，生活四面楚歌，我們能做的只是不停不停地查漏補缺，哪有奮起一擊全壘打的機會呢。抑鬱症最為典型，是開啟了去道德化的、自我挫敗的循環，不可能只在一個環節上掉了鏈子，而是各個環節都出現了銜接的困難。

二．
        宮崎葵對堺雅人的拯救，是整部電影最令人動容的部份。同樣的，這是一個典型的外來者角度。電影中將情感放在了至高的解決方案的位置，但事實上，情感本身就是抑鬱症的誘因之一，它更多的是一個導火索的作用，而非拯救者。
        拉斯•馮•提爾的《抑鬱症》中，女主角在婚禮上感受到末日的氣氛，才得其要義。

三．
        這部電影不是關於抑鬱症的，也不是關於堺雅人的，它只與宮崎葵有關。前兩者只是道具。這樣才能理解為什麼電影不去寫丈夫那一邊的來龍去脈，也毫無心思去挖掘抑鬱症的反應。抑鬱症不是每日在路上徘徊（影片裡表現的），而是希望的完全喪失，溝通的不可能，意識裡的黑洞。要體現這一點，顯然不是令人愉悅的事情，也必然帶來理解上的困惑，正如《抑鬱症》一片所引發的爭議。
        電影是想借宮崎葵之口，講述一種人生哲學，即「人不努力也是可以的」。宮崎葵說：「如果痛苦的話，就別努力了，保持平常心就好了」。這種治癒效果是面向所有人的，尤其是失敗者。大多數觀眾的體認，都是在宮崎葵一方，他們在電影中被理解、被寬慰。這部電影不是關於抑鬱症患者的掙扎，而是城市失敗者的自我安慰。

四．
        也可以說日式電影中的拯救大多是心靈雞湯，但確實是很高級的、隱藏得很好的雞湯。它將人物抽離出來，放在一個仿真的環境內，你只需要全副武裝地對付一個怪獸就可以了。知乎上對心靈雞湯的短處有一個回答是「沒給勺子」，就是說其中方法論的缺失。如果生活中有一個類似堺雅人角色的原型，看完電影后非常治癒，但回過神來會發現：自己很難擁有他的治癒條件。
        真的要相信「不努力也可以的」嗎？宮崎葵所做的一切，恰恰證明了她從未放棄過努力。

五.
        電影成功的地方在於營造了巨大而「真實」的幻覺。看完能夠瞬間充滿正能量，也是功德無量的一件事情吧。不過，它能夠很好地檢驗你「是否還需要治療」。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