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夢想

說得誇張一些，電影講得是一個九十年代的男人寧遠選擇去死，也不願意和自己的老婆繼續生活下去的故事。妻子李寶莉，大城市武漢賣菜人家的女兒，沒文化，但長得漂亮。丈夫馬學武，從農村走到城市的知識分子，國企某部門一小領導。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窮大學生，和一個生活在城市底層的漂亮獨生女，論斤算兩雖各有優缺，但郎才女貌也算門當戶對。
丈夫馬學武在單位那是風光無限左右逢源的馬主任，領導賞識，下屬擁戴，花痴少女的偶像，屌絲男士的公敵。但回到家中，卻只能是一個事事忍氣吞聲的妻管嚴。市儈妻子的喋喋不休、斤斤計較、自私與虛榮，讓一個本該活色生香的家庭變得壓抑，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無力改變妻子無時無刻不在的抱怨與牢騷，沉默與逃避成了馬學武最無可奈何的選擇。
終於在一次搬新家的矛盾風波之後，沉默中爆發的馬學武終於不再逃避，一句鏗鏘有力的「李寶莉，我要和你離婚」，終於讓妻子刮目相看了一次。在分居的日子裡，馬主任和同樣婚姻不幸的周芬碰出了火花。看似順風順水的婚外情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但是在一次開房過程中，卻不幸行跡敗漏。妻子尾隨來到他們開房的賓館，本可以選擇捉姦在床的李寶莉自編自導了一出「水門事件」，匿名舉報，把丈夫送到了派出所，而後又「大度地」原諒了馬學武。寶莉姐用自己的方法把丈夫又重新拉回了自己的身邊，彰顯了一個新時代女性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斗的了小三、打得過流氓的良好風範。
馬主任春風不再，變成了馬師傅。禍不單行，接踵而來的又是情人的背叛。那個原先在自己心目中楚楚動人、溫婉可憐、柔美軟弱的周芬，在姦情敗露後面對舊愛時所表現出來的豁達與不屑，淡定和從容，遠遠超乎了馬師傅的想像。婚姻不幸，本來還幻想著有一天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周芬的最後一句「馬主任是個好人，卻不了解女人」，斬釘截鐵的打斷了馬師傅所有的念想。從周芬那裡，馬學武還得知了是李寶莉當時在賓館舉報了他們。
再後來，國企改革，污點在身的馬學武首當其衝被迫下崗。在一個大雨瓢潑的傍晚，帶著婚姻、愛情和事業的多重絕望，心灰意冷的馬學武從長江大橋上縱身一躍，絕塵而去。
倒不是說李寶莉的人格真的有多麼的不堪，逼死了自己的丈夫。影片越到最後偏偏又發現李寶莉是一個如此真性情的女子。在自己工作的小商品市場，她是連「黑社會」都要敬她三分的寶莉姐；看見賣苦力的挑夫被小混混糾纏，她也會出手相助；當自己已經貧困潦倒的時候甚至也有同情心去憐憫接濟更困難的好姐妹；甚至在丈夫撒手而去留下八歲的兒子和年邁的婆婆後，她也可以放棄光鮮與亮麗，在生意不景氣的情況下，為了養家，而甘願淪為被稱為「扁擔」的挑夫（應該是挑婦）；玩世不恭的地頭蛇——健健——也會對她情有獨鐘，而在健健在入獄十年之後重出江湖，依舊桀驁不馴的「黑幫」大哥依然拜倒在她半老徐娘的石榴裙下；可是到最後當自己含辛茹苦供養的親生兒子在剛年滿十八週歲就要和自己斷絕母子關係時，我真真切切地替她有種「萬箭穿心」的感覺。
我想，在李寶莉的世界裡，她應該覺得自己比竇娥還要冤。夫離子散，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掃地出門——天公為何要對一個弱女子如此薄情！自己巴心巴肺日夜操勞獨自支撐一個家庭，卻得不到家人的認可——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衣食無憂公主一般優越的生活也是她少女時代的夢想，可是在那樣的年代，上一輩人的經驗一直都在潛移默化地暗示她：一旦嫁為人婦，作為丈夫的老婆、孩子的母親、公婆的兒媳，斤斤計較柴米油鹽不就是自己天然的使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在搬進新家的那一刻，她曾經為之憧憬的幸福生活幾乎就要實現了：原來擁有馬桶的廁所是可以芳香撲鼻的；獨立的廚房彷彿可以讓自己為數不多會做的幾道家常菜有了星級飯店的風味；兒子有了自己的臥室和丈夫的二人世界真正可以做到旁若無人。。。。。。每一件嶄新傢俱的擺放她都做過縝密的計劃，曾經為了暢想新家的佈局她興奮地度過了太多個失眠的夜晚；每一塊潔淨的地板她都不允許有絲毫不小心的刮痕，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在她買菜回來推開家門的那一刻，從心底綻放出像花兒一樣幸福的笑容。。。。。她對未來生活的計劃就是如此的細緻入微，而這夢一樣的生活彷彿已經開始躍躍欲試要向自己敞開大門！一切是那麼的欣欣向榮，那麼的令人陶醉！
可是，就因為馬學武在給搬家工人散煙時自己嘮叨了幾句，就因為自己阻止了兒子給工人買幾瓶汽水，自己的丈夫居然就要跟自己離婚！幸福的大門才剛剛露了一個縫隙，又『砰』的一聲把自己拒之門外。夢，像高空墜落的雞蛋，碎了一地。
看不懂的人偏要譏笑內行的人，在馬學武的世界裡，李寶莉大概屬於這種角色。當年岳母把女兒交到自己的手裡時，自己信誓旦旦做出的承諾不可謂不情真意切，可是時過境遷，短短幾年，當年愛的死去活來的心上人如今卻槽糕成了這個樣子！
愛與恨的轉換居然可以做到如此的自然。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不願意回家吃飯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失去了興趣；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打心底討厭這個嘮叨不停的怨婦；自己好歹一部門領導，她一個賣襪子的小市民卻總是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橫徵暴斂；無論自己做什麼，她總要指東道西橫加干涉；她不停的製造道德恐怖主義和家庭獨裁主義；她是一個比希特勒還要殘酷無情的暴君，她是一個比二人轉演員還要低俗的小丑；她把無知當個性，把愚昧當有趣；既然你不尊重我，又何必不跟我離婚放我而去。。。。。。
問世間還有誰比我更慘。
她還破壞我的重新拾來愛情，也是她讓我失去了工作。還有我那可憐的兒子，他一出生就要面對這張令人討厭的面孔，而他又不能像我一樣——婚姻可以選擇放棄，但是親情如何割捨？（後來證明他的兒子真比他有出息）
如果剛開始李寶莉嫁的就是健健，而馬學武娶了周芬，至少他們都能在平淡的日子裡度過平安的一生吧！上帝讓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結合在一起，就好像把一隻鯨魚養在池塘里，池塘會被耗乾，而鯨魚也會被渴死 。
陳志武在《金融的邏輯》裡曾經討論：經濟的發展到底是讓傳統的人情變得更冷漠還是更單純？其實想想也很簡單，『養兒為防老』、『出門靠朋友』等是傳統社會的經驗，在以往的社會裡，養兒子是為了以後自己老有所依，所以說父母撫養子女是在踐行血濃於水的親情之外，不可否認的也多了一份期望，期望未來當自己老去時兒女也能夠贍養自己，養兒為了防老，投資是為了回報，當然這也無可厚非，但是至少父母與兒女之間的情愫已經不那麼單純。
中國儒家文化中的三綱五常，實際對金融發展不利。儒家文化從文花上來講並不先進，反而會阻礙證券化的發展；目前經濟的迅速發展及人品的流動，正在瓦解儒家價值觀，但這不是壞事。隨著社會的發展，特別是證券市場的進步，當一個老人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做到老有所依，對子女少了一份依賴，而子女也對父母也少了一份的責任，沒有後顧之憂的親情難道不是顯得更單純一些嘛？
而現在的婚姻應該也大抵如此吧。以往兩個人的結合更像是兩個技能不同卻可以彼此互補的個體的在一份婚姻中各自找到自己的買家，男人負責砍柴打獵，女人負責洗衣做飯，就像是瘸子與枴杖，盲人和導盲犬，誰也離不開誰。即使沒有溝通和交流，也沒有思想火花的碰撞，只需要生存技能上的互補，一對夫妻也可以度過自己平淡的一生，在安詳中慢慢老去。可是現在，一個男人不需要女人的洗衣做飯也照樣可以活得光鮮亮麗，一個女人不需要男人的供養也能夠做到獨自屹立。生存技能的互補已經不再是男女結合的先決條件，幸福的婚姻不需要愛情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歸根結底，李寶莉與馬學武，來自不同的世界，擁有不同的夢想，又怎麼能夠了解彼此的歡喜！
能讀完這老太婆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文字也不容易，來段小詩調個情：
撐著油紙傘，
獨自徬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戴望舒 《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