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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遊戲--Ender’s Game

安德的游戏/宇宙生还战安达的战争游戏(港)/战争游戏(台)

6.6 / 254,343人    114分鐘

導演: 蓋文胡德
編劇: 蓋文胡德
演員: 阿薩巴特菲爾德 哈里遜福特 艾碧貝絲琳 班金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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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

2014-01-08 06:11:10

《安德的遊戲》:遊戲中的四層哲學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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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若是粗看一下內容介紹,《安德的遊戲》是那種很容易落入窠臼的故事:在擊敗進攻地球的蟲族後,人類一直在竭盡全力做好應對未來進攻的準備。少年安德成為這個計劃的一份子,他將接受難以想像的歷練,成為人類艦隊的領袖。
也許你會眉頭一皺:不會又是那種少年英雄艱難成長在星際大戰中拯救全人類的故事吧。
是的,《安德的遊戲》正是這樣一個故事。不過,評價一部作品,不是看它講了什麼故事,而是看它想通過故事表達什麼。熱血戰爭從來不是這部作品的主題,正相反,它帶來的是難以名狀的沉重。它通過一個看似簡單的故事,模擬了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並清晰地表達了這樣一個觀點:文明的發展伴隨著無盡的悲劇。
為了展現這種悲劇性,電影層層遞進地鋪開了文明發展不能迴避的四種關係,每一種關係都有其悲劇性的一面。值得一提的是,起先,這種鋪墊是不易察覺的;隨著劇情發展,故事的主旨開始慢慢顯露;最後在觀眾毫無防備時,給觀眾一個措手不及的震撼。
  
第一重悲劇
  
最先呈現出的關係,是個體與集體個關係。這在電影中,具象為安德與國際艦隊的關係。關於個體與集體有著怎樣的關係,小說中格拉夫上校有一句精闢的論斷:「我們是工具。」而他也確實是如此踐行自己的言論的:為了讓人類有一位能抵禦蟲族的指揮官,為了讓這位指揮官的戰略戰術和心理狀態達到最佳,他牢牢地控制著安德的一舉一動,以堪稱「卑劣」的手段操縱他的心理和行為。
格拉夫上校的根本信條是,個體要服從集體,個體要為集體所用,這是人類社會得以建立的前提。奴隸制中的奴隸,封建制中的農民;生產線上的工人,軍隊中的士兵——他們都不過是起著工具的作用。
看上去格拉夫上校是個奉行極權主義的人,但我們看到有時他也隱隱流露出對自己的憎恨。或許他心底里並不像這樣做,但為了集體——人類——他卻別無選擇。
於是我們知道,就連格拉夫上校也是一個工具。集體中的個體也許有階級之分、職業之分,但這不改變個體作為集體工具的本質。集體這台機器所要求的,就是每個人都必須在這台龐大的機器中各司其職,無論身份高低、地位貴賤。皇帝是一國身份最高、地位最貴的個體,可他依舊受到來自方方面面的限制:他可能不能愛自己想愛的人,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因為他是維繫集體存續的關鍵個體,也就是最關鍵的工具,牽一髮而動全身。
被無政府主義者奉為信仰的烏托邦,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幻想。在集體意志面前,個體意志是無力的,個體感情是無處宣洩的。個體為了發展組成集體,而集體確實保障了個體,卻也時不時泯滅了像安德這樣的個體,這正是人類文明的第一重悲劇。
  
第二重悲劇
  
集體與個體是相互依靠,共榮共亡的關係。現在將視野放寬一些就會發現,這個集體很可能不是孤獨的。一個集體將與其他集體接觸,而第一次接觸的結果可能不是那麼美妙。即便是現實世界,不同的國家間已經頻繁接觸了千百年,衝突還是層出不窮,第一次接觸的艱難可想而知。
作品安排了人類和蟲族作為第一次接觸的兩方,而二者的第一次接觸也是通過血腥的戰爭拉開帷幕。電影中對於原著中明確交代的蟲族進攻人類的原因,說得含糊其辭;而小說講得很清楚:蟲族想殖民地球,但並沒有把不能心靈感應的人類當作智慧生物(「我們認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命,直到遇見你們,但我們從沒想過不能夢見彼此的夢的孤獨生物也會有智慧。」)。就像人類不會留心腳下的螞蟻一樣,蟲族也沒有留心人類。直到雙方開戰,蟲族才發現鑄成大禍。
戰爭最初的原因不是什麼利益紛爭,而單純只是誤會;人類在遭遇攻擊後,所做的事情不是調查。蟲族的強大和對滅絕的恐懼使人類孤注一擲,意欲對蟲族除之而後快,並發動了對其的滅族戰爭。用安德的話說就是:「把他打倒只是贏了一次,我想每次都贏,這樣他們就不會再來找我了。」
這就為故事幪上一層荒誕色彩了。幾次戰爭的損失、生靈的塗炭,毫無正義與榮譽可言,一切皆是徒然。
這是一件何等可悲的事情。在小說的結尾,安德遇到了蟲族女王,感應到了她想說的話:「如果我們能一早與你交流就好了。」她也對命運無情的嘲弄做出了自己的控訴:「請你們記住我們,不是作為敵人,而是作為遭遇不幸的姐妹,被命運或上帝或進化改造成為令人憎惡的異形的姐妹。」
文明與文明的交流,總是從碰撞開始,這影射了人類文明的第二重悲劇。
然而令人欣慰的是,悲劇過後,作品終究還是給了我們一絲希望。
小說結尾處,安德接受了蟲族女王託付的蟲繭,並記下了她最後的傾訴:「我們將原諒你們殺了我們……前往我們的家園吧,地球的兒女們,住在我們的隧道里,耕種我們的土地。我們做不到的事,現在都借你們的手來完成。樹木因你們而茂盛,土地因你們而肥沃,太陽因你們而溫暖,行星因你們而繁榮。」
電影結尾處,蟲族女王沒有說話。她用看上去很恐怖的節肢,拭去了安德眼角的淚水。
這段話,這個動作,是全作最感人肺腑的片段,彷彿一道光刺破了黑暗的宇宙,是爾虞我詐的利益鬥爭中最具人性的閃光點。
  
第三重悲劇
  
到這裡我們可以發現,安德在作品中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他是夾在兩個集體衝突中的個體,是置身於母族與異族戰爭的第一線的士兵。經過前兩層的鋪墊,到了這一層,應該說是已經到了作品的思想核心。
要理解這一核心,首先要解答兩個問題:為何安德被設定為一個小男孩?為何戰鬥又要以遊戲的形式?我們可以發現,這兩點設定絕不是噱頭,而是有其深意的。
選拔少年作為艦隊指揮官的計劃,是人類擊敗蟲族第一次入侵後開始的。此時人類惶惶不可終日,自認正處在生死存亡關頭。所以人類統治階級採取了更加極端、激進乃至齷齪的政策,其目標就是一勞永逸地消滅蟲族——就當時人類險遭滅絕的情況而言,我們應該頗能體會統治階級的良苦用心。
然而要實施種族清洗計劃,這不是常人所能領導的。首先是技能方面,這需要超人的戰略戰術和戰鬥技能,所以指揮官要從孩子開始訓練,把他們培養成武器;其次是心理方面,簡單來說就是要能承受重壓,而且關鍵時刻下得去手。
很顯然,要找到符合兩方面要求的士兵,最好是「從娃娃抓起」。技能方面可以選擇優良的基因,進行艱苦的訓練;心理方面,孩子更容易操控,對孩子更容易進行愚兵政策,讓他們不懷疑自己的使命。
這還不夠。格拉夫上校看重的、高於此的是:戰略戰術高超、對敵人冷酷無情的同時,還必須對同胞充滿熱愛。
滑稽的地方在於,這可能嗎?一個人怎麼可能在終結另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後,還能安心地回歸到平凡的生活中,和以前一樣,和藹可親呢?
這就是最體現作者天才的地方了,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遊戲。
剛才提到的兩個問題在此無縫銜接:
孩子是最容易操控的,安德會以為這只是一場遊戲。只有把這一切看作遊戲,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遊戲,安德的惡才會被最大限度地釋放給敵人並在需要犧牲自己人時毫不猶豫,而同時他的善才會被最大限度地保留在心底里,他的內心才不會受到善惡衝突的煎熬。當遊戲結束、噩夢終結時,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十幾歲的孩子,天真無邪。
可惜,事與願違。現實就如同電影海報上的宣傳語:這不是遊戲。當我們看到安德得知他剛剛在最後的「遊戲」中滅絕了一個種族的真相時,彷彿可以聽到安德心碎的聲音。
夾在集體衝突間的個體是第三重悲劇。安德的哥哥彼得、姐姐華倫蒂都是技能高超的孩子,但一個被培養得過於「惡」,一個則過於「善」,於是被淘汰,成為計劃的犧牲品。
安德天生是一個完美的平衡者,是他哥哥和姐姐的折衷。即便如此,他也在極端的技能、心理訓練和內心的掙扎中幾近崩潰。而且比哥哥姐姐更慘的是,在他攻滅蟲族保障了人類的利益後,對他的折磨還沒有結束,他又在誤會解開後主動承擔起幫助蟲族延續後代的責任,以此來贖罪。
儘管當時沒有人認為他有罪。
安德只是個孩子,憑什麼要承擔起兩個種族的未來呢?可是他無法責怪任何人,唯有像蟲族女王一樣感嘆命運的不公。
在母族、異族與個體的關係上,電影通過各個角色作為代理人,交代了各方觀點:
格拉夫上校說:「重要的是,我們贏了。」
華倫蒂回答格拉夫上校的話「人類需要他拯救時」說:「誰來拯救他?」
安德說:「我打敗敵人,是因為我了解他們。當我了解他們時,我愛他們。」
格拉夫上校代表母族,華倫蒂代表個體,安德則代表異族——他已經由母族的士兵,變為兩族的橋樑。這樣一來,他就超脫了個體與母族的侷限,從更大的視角,俯瞰著全宇宙的芸芸眾生。這可能是他從命運的無常和詛咒中,獲得的唯一補償和慰藉。
  
第四重悲劇
  
行文至此,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成過眼雲煙,隨風去了。我不禁想起一句關於二戰老兵的名言:「我們不怕犧牲,我們怕被遺忘。」
無論是集體還是個體,無論在前三層悲劇中受了多少苦,只要苦衷被人理解,奉獻被人感激,不得不做的事被人原諒——最重要的,被人銘記並得到公正的評價,也許那些委屈就都不重要了吧。
可是,就連這些都是奢求。隨著時間流逝,人和事都被人遺忘、被人誤解、被人惡意歪曲,歷史早已面目全非。在時間已是3000年後的續作中,安德並沒有得到公正的評價,恰恰相反,由於其滅絕蟲族的行為,被人當成了兇手、殺人犯、戰爭罪犯。命運的詛咒只有一生,歷史的詛咒卻是生生世世,這是第四重悲劇,也是人類自身的悲劇。
這裡再次體現出安德的偉大。他開創的一個行業(電影中被陰差陽錯地安排在了馬澤.雷漢的身上):死者代言人。這也是下一部小說的名字。他努力去講述蟲族真實的故事,講述這場戰爭真實的始末。恐怕,在這場悲劇的、沒有勝者的戰爭中,只有為那些死去的人代言,才是活著的倖存者們的應有之義吧。
  
結語
  
很令人詫異,這部以孩子為主角的作品,竟是一部沉重的悲劇。若是作為兒童讀物,不知道孩子們會學到什麼——沒有童趣,沒有樂觀,沒有開朗,只有與年齡不匹配的現實感與歷史感,以及沉甸甸的無奈。
但在結尾處,安德與蟲族女王達成和解時,我忽然明白為何這部悲劇要以孩子為主角了。這部悲劇,最終還是一個關於希望的故事。試想,如果安德是一個大人,世事的磨礪早已使他不會輕信別人;而出於對種族的「責任感」,他也不會相信敵人。可有的時候,和平的達成,正是需要一些天真、一些幼稚、一些孩子氣、一些理想主義。歷史反覆地證明,機關算盡,也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直到這裡,我才由衷地慶幸,此時與蟲族見面的,是個孩子,而不是個大人。
在陌生星球狂舞的沙暴中,恆星的光芒穿透陰霾,一個年輕的孩子與一個瀕死的蟲後,憑一己之力,為互相不信任、不理解而飽受戰火的兩個種族達成了和解契約。想必小讀者、小觀眾們看到這裡,也該受到鼓舞吧。
時勢造英雄,安德無疑是上個世紀塑造出的最特別、最吸引人的英雄之一。他最後選擇進入光速飛船,在相對的永恆中永遠地飄泊下去,承擔起本不屬於自己的對兩個種族的歷史責任,坦然接受命運的詛咒,該需要怎樣的勇氣呢?他孑然一身地來,又孑然一身地去,唯獨留給世人一個難以企及的蕭索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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