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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時節--The Snowdrop Festival [1984]

雪花莲节/雪绒花的盛典/雪花莲祭

7.5 / 1,644人    83分鐘

導演: 吉利‧曼索
編劇: Bohumil Hrabal 吉利‧曼索
演員: Rudolf Hrusinsky (V) Jaromir Hanzlik Josef Somr Petr Cep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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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黑貓

2014-01-11 00:13:00

《雪花蓮節》:克爾斯森林的秘密


★★★★
      赫拉巴爾曾說:文學藝術是政治事件的反映。他筆尖一揮,用《嚴密監視下的列車》參加了二戰。更進一步證明了,藝術不只是頌揚了美,還「更富於人情味」地推動了世界的改變。在伊利·曼佐改編了赫拉巴爾的小說後,不僅作品被禁,還十幾年都無法拍攝電影。面對壓制,他顯示出不屈不撓的韌性。他去大學教書,輾轉於劇場,泡在圖書館,偷偷把要銷毀的禁書印出來紛發出去。這樣的生活態度體現在了電影中,讓他總能從最壞的時代中,烹調出最有滋有味的生活。《雪花蓮節》的反體制精神,沒有曼佐以往作品中那麼犀利,卻是曼佐自認為捕捉赫拉巴爾的神韻最好的一部作品。每個人在第一次閱讀赫拉巴爾的文字時,都會首先被怪誕的布拉格式嘲諷所吸引,但令人深深熱愛的還是他字裡行間的簡單質樸,那種帶著鍋底燒焦味道的真實,讓人領略到生活的本貌,感到不那麼孤獨。

      一頭野豬的闖入,為靜謐祥和的克爾斯森林帶來了超現實主義的色彩,彷彿一瓶染色劑,讓那些平日裡看不見的爭端、慾望和恐懼,都被誇張地呈現在鏡頭前。兩個村落裡的人為了這頭野豬爭執不下,最後決定共享一場野豬盛宴,他們喝酒、打架、歡笑、歌唱,酒席散盡各自歸家。影片沒有以某一個人物為主角,而是用森林小鎮眾生相的拼圖,展現出了赫拉巴爾筆下那種混亂中的簡潔衝擊力,「粗魯但不粗俗「的生活真諦,和憂傷的美學。活在昔日光輝中的畫家,感嘆馬鈴薯開花時美如紫羅蘭的老人,吹著黑管與大自然交談的中年人,彷彿生活在拉伯雷小說中一心貪念食物的查理,還有忙碌地在森林各處印上「獻給園丁克里斯的禮物」的油漆工。曼佐像展示著自然美景的一部份一樣描繪著他們:先是曙光初現的清晨,夢還沒有被喚醒,林間的小屋在霧靄淒迷中打著瞌睡,鏡頭仰視著掛在樹幹上的鬧鐘,布穀鳥叫聲的鈴音與樹梢間歡騰的鳥鳴形成人與自然的奇妙晨曲,隨後便是靠在大樹邊上剛剛醒來的中年男人。貪吃的查理第一次出現在鏡頭前的,是他倚在鬆軟土壤上的啤酒肚和崩開的扣子,他喘著粗氣,費勁地把植物拽出來扔到一邊,然後托著頭,享受地吞下一枚果子。農夫加利則是與熟透散落滿地的蘋果一起,被惱人的黃蜂吵醒。這些人的沉默和從容,讓自然的音符從他們的眼睛滲入我們的心。別看他們粗鄙,他們的女人尖叫著用水擦去孩子身上的污漬,卻又馬上被樹梢掉落砸到加利頭上的蘋果逗得前仰後合,他們散發出一種原始野性的美,離析出屬於大自然的輕盈安詳、喜怒無常的狂躁和突發奇想的惡作劇。赫拉巴爾與他的貓在克爾斯居住了十幾年,他曾寫道:「我愛這自然,我因它有了身孕。」

     伊利·曼佐的嘲諷很少讓人捧腹大笑,常常是會心的幽默,但有時也會讓人像看到卓別林一樣啞然失笑。他像哈謝克筆下的人物一樣,對著不幸微笑,用荒誕削弱生活的重荷,讓人們有勇氣去面對恐懼。影片一開始,醉醺醺的一群人騎車回家,被軍官攔了下來,他不僅警告了他們,還拔走了氣門芯,一邊說著,朋友們這是為了你們好,一邊順手把它們扔進了草堆。沉寂和壓抑的氣氛堆滿了狹窄的黑夜,只有渾然不覺的萊利咧著嘴衝他笑著,脫帽致意。丟氣門芯的微妙舉動體現了官僚在曼佐影片中的一貫作風,他們說著漂亮話,好似對百姓施以恩惠,卻做著剝奪自由的勾當。當軍官看到村民獵得了野豬,馬上陪笑降低身份,自稱是狩獵協會的成員,並在赴宴的當天給之前遇到的那群人帶去了嶄新的氣門芯。曼佐對軍官的著墨並不多,卻用這小小的氣門芯輕巧地勾勒出一個立體多面的官僚形象。在村民身上發生的趣聞,則突出了生活的悲喜劇色彩。經營林中酒屋的夫婦在故事中出現,不是感情甜蜜地追打做愛,就是吵架出走。有一次,當男人拎著大包小包準備開車離開時,為了攔住他,女人把汽車鑰匙餵了狗。男人嘆了口氣,悻悻地拎著皮包走回了屋裡。又一個婚姻難題就以如此深情和玩鬧的方式結束了。他們的女兒在不遠處,氣定神閒地看著父母像孩子一樣喜怒無常。而之後,當女人的面孔再次出現在特寫中時,是淚流滿面,隨著鏡頭拉遠,等待著又一次情海生波的觀眾,卻會發現她在切洋蔥,丈夫還體貼地過來為她擦淚。

      在整場盛典的喧鬧過後,除了宿醉的頭疼和身體的瘀青,瀰漫在林間的還有烙印在心裡的傷。這奇異的感覺彷彿是森林隱藏的秘密,讓它像一個抬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洞,而這,正是來自於被導演隱藏在鏡頭後的政治時局帶來的陰雲。在影片伊始,有一個仿若時間旅行的長鏡頭。克爾斯森林沿途的樹木遮住了遠空被夕陽染紅的天,提早進入了黑夜。背景中激烈的交戰槍聲、人們的交談、奔跑和廝打,都來自於另一個時空。那些聲音與電影中的人或事都沒有關聯,這種看不見的戰爭為人們的生活奠定了一種基調——這是他們共同的過去,如同霧靄一樣瀰散在各處。這種隱隱綽綽的不安,由片中探討死亡的談話和動物的屠宰在觀者的潛意識裡加深——先是一隻兔子的屍體躺在清晨的路邊,緊接著這不安的畫面後,就是一隻手托著東西騎車的萊利被疾馳而過的公車擠到了路邊的溝里。而後,男人們揮舞著獵槍跑進學校,當著孩子們的面射殺了一頭野豬。接著,萊利拉著好友加利一起參觀收藏品時談到了自己的一生,甚至憧憬了他的死,而他最後真的死了,為了保護一罐給朋友的豬肉湯。萊利熱誠地為朋友服務,卻總是以失敗告終,然後他會以「失敗是成功之母」作結,繼續努力。他的熱情總是超過能力,為一些無謂的利益拼盡全力,那場意外是他理想中的壯舉,卻不是人們眼中的英雄事蹟,而是一次荒謬的慘劇。這些都暗示經歷了數次革命和社會轉折的捷克,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卻依然迷茫。

      在晚宴上,鏡頭在電視節目與兩撥村民反覆無常的關係中切換,當舞者在螢幕上邁開優雅的舞姿時,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他們一起吹奏、擁抱、大笑。當節目變成了戰爭新聞,屋子裡的人就像著了魔一樣撲向彼此,撕扯扭打。他們就是這個世界荒唐的縮影。克爾斯森林的黎明依然靜悄悄的,有些人沉默地死去了,有些無畏的戰爭依然以各種形式在這美麗的世界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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