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不分鐘族、時代、地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這是一部很古老的電影，二十年前曾經轟動一時，而我在二十年後的這個深夜，重新尋找它當年的脈絡，一點點看完之後，只覺得都是孤獨，淒涼深人人心——縱使我是人，擁有一顆人的心靈，也能感受那種無論種族、地域、時代都無法排遣的孤獨之感。

    比較許多人把本片詮釋成一部好基友的抒情電影，我更願意認為這是一部用吸血鬼漫長的生命歷程詮釋的人性電影。人性有許多方面，有些與生俱來，有些後天培養，有些可以選擇，有些無法逃避——比如孤獨，就是一種與生俱來無法逃避的人生特點，或者說它已經成為人性的一種。只是，有些時候你並沒有體會到罷了。

    先說一句題外話，許多年前我玩網路遊戲，我的一位朋友讓我登陸一下他的號碼，ID給我的時候我看到拼音是生來孤獨。後來這個號碼我再也沒登陸過，也不記得那個遊戲人物，甚至那個遊戲我都很多年沒有再玩過了。但是這個ID的拼音我卻依舊清晰地記得，生來孤獨。誰不是呢？哪個人不是孤單地來到這個世界，然後走一次自己孤單的旅行。所幸，人生不滿百，這樣的孤單在時間上是有盡頭的，對於吸血鬼來說，生命無止無境，他們的孤獨也沒有完結。所以，淒涼入骨。

    吸血鬼李斯特在孤獨的遊蕩中看中了剛剛痛失妻子夜夜買醉的莊園主路易斯，他沒有喝光路易斯的血，而是對處於生死邊緣的路易斯說：Don't be afraid.I'm going to give you a choice I never had.路易斯自己選擇成為和李斯特一樣的吸血鬼，最後一次看到日出，開始生活在另一個淒涼美麗的夜晚的世界。他們在路易斯的莊園遊蕩，李斯特喜歡吃貴族和美人的血液，他們英俊、富有，他們絕望又多情。路易斯堅持不殺人，他們就這樣互相陪伴、遊蕩、爭吵，因為路易斯依舊用以個人的道德來要求已經成為吸血鬼的他。李斯特和他的分歧越來越大，李斯特本來可以離開他，繼續獨自一個人遊蕩在深夜，可是他害怕孤獨，害怕沒有時間盡頭的孤獨感，他不願意離開路易斯，為了留住漸行漸遠的路易斯，他把小女孩克勞迪婭變成吸血鬼。克勞迪婭成為了李斯特和路易斯的女兒，他們溺愛她，呵護她，三個人不是沒有過美好時光的。可是小女孩克勞迪婭發覺自己永遠也無法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時，她憤怒地殺死了李斯特，希望和路易斯遠走高飛。李斯特被沉入沼澤，又被痛苦地焚燒，而克勞迪婭和路易斯則漂洋過海，去了歐洲大陸。在歐陸的路易斯和克勞迪婭依舊是孤獨的，他們潛入圖書館，翻閱典籍，希望能夠找到同類，可是找到同類又能如何他們卻不知道，他們找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收穫，也許，他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吸血鬼了，不能死去，沒有其他的伴侶，孤獨的存在於夜晚的世界。就在他們絕望的時候，城市裡的吸血鬼卻找到了他們，以阿曼德為首的吸血鬼，他們人數很多，聚集在一起。阿曼德希望路易斯成為他的伴侶，縱然他有著那麼多的吸血鬼屬下，但他還是孤獨的，他認識李斯特，他沒有伴侶，他只希望路易斯能夠陪伴他。可是最後，克勞迪婭被眾吸血鬼殺死，路易斯又殺死眾多吸血鬼，阿曼德最後一次懇求他的陪伴，他卻掉頭而去。又稱為孤身一人的路易斯回到了家鄉，在故居的殘骸中，他發現了依舊等待它的李斯特，李斯特沒有死，只是離開了路易斯他沒有力氣活下去而已。他坐在椅子上，完全沒有了當時的英俊和風流，他只是苦苦地等待路易斯回來，當他知道路易斯並不是回來找他的時候，他的絕望寫滿了他衰老的吸血鬼的臉。最後路易斯走了，二百年後，他向一個記者講述了整個故事。記者絕望地離開時，遇到了李斯特，李斯特對記者說：Don't be afraid.I'm going to give you a choice I never had.

    李斯特、路易斯、克勞迪婭，這三個人都是孤獨的，而他們無論是作為人存在的時候還是作為吸血鬼存在的時候，無論是在路易斯的家鄉還是在歐陸，無論是一起還是分離，他們的孤獨都從未停止。他們是吸血鬼，吸血鬼不會死，就向李斯特一樣，幾百年後，他依舊坐在椅子上等待路易斯回來，依舊孤獨。

    路易斯活著的時候妻子和孩子都離他而去，他痛不欲生，夜夜買醉，他覺得生之無味，甚至想要早點離開這個世界，他不懼怕死亡，當有人拿槍直指他的心臟的時候，他甚至希望這一切快點發生。生活對於他，除了痛苦就是孤獨，他希望用死來擺脫孤獨。可是他遇到了李斯特，他沒有投入死的暗夜，卻成為了暗夜裡的吸血鬼。作為吸血鬼的他也是孤獨的，他還以人類的標準要求自己，他不殺人，只用老鼠和雞的血維持生命。這導致了他和李斯特的最後決裂，也是作為吸血鬼的他最深重的孤獨的根源。從完全意義上說，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吸血鬼，因為他從不傷害人類。只有一次，僅僅一次，他悲傷而絕望、痛苦而混亂地跑到瘟疫爆發區，看到一個伏在逝去母親身體上的小女孩，他咬了她，然後迅速覺醒，逃跑了。李斯特把這個女孩子變成吸血鬼，成為他們的女兒，和他們一起生活。看起來這是一個可以陪伴的家庭，可是實際上誰也不能消除誰的孤獨。克勞迪婭成為直接殺死李斯特的兇手，雖然李斯特是無法被殺死的。而克勞迪婭要求路易斯殺死母親的時候，路易斯完成了他作為吸血鬼的最後一道工作，他真的殺人了。從此，他更加孤獨，不是人類，不是吸血鬼，不知道自己去哪裡，做什麼。克勞迪婭死後，他只能徘徊遊蕩，無休無盡，只有孤獨。

    克勞迪婭沒有成為吸血鬼已經成為一個孤兒，成為吸血鬼之後，卻無法長大。她親手殺害自己的父親李斯特，最終也無法留住路易斯，她試圖找到一個母親，卻依舊被其他吸血鬼害死。在陽光照耀到她身上的瞬間，她和她剛剛變成吸血鬼的母親相擁而去。整部電影中，只有那個鏡頭讓我覺得永恆的陪伴，也許在那一瞬間，克拉迪亞已經永遠脫離孤獨，雖然作為吸血鬼，她已經不再存在，但是她也已經擺脫了孤獨，雖然代價是一切成為虛無。

    李斯特，這部電影中最讓人動容的一個角色，一個孤獨的吸血鬼，從開頭到結尾，他都在尋找另一個吸血鬼的陪伴，可是他始終沒有找到，最後也沒有等到。他看中路易斯，被路易斯吸引，把路易斯變成吸血鬼，為路易斯難過，陪伴路易斯，為了路易斯，他又把克勞迪婭變成吸血鬼，希望三個人可以一直在一起。可是他最後的結果卻是被克勞迪婭殺死，雖然他沒死，但是離開了路易斯，他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力量， 他只能做在廢墟里，永恆地等待路易斯。幾百年後，路易斯回來了，可是他又離開了。李斯特，從開始到結尾，始終是一個人。他英俊、絕望、孤獨。我不止一次地想，為什麼李斯特需要路易斯？為什麼李斯特為了路易斯而弄出這麼多事情？為什麼李斯特為路易斯付出這麼多？如果只是他一個人，在深夜遊盪，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他身上沒有路易斯背負的那種道德懲戒，也沒有克勞迪婭的慾望帶來的痛苦，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擁有，他就是吸血鬼，也知道自己是吸血鬼。他生活在暗夜，完全可以一個人生活下去。那麼為什麼他非要找到路易斯，為什麼他要給自己本來非常平靜的生活帶來那麼多痛苦的波折和無盡的憂愁。只有一個原因，也只能用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因為他孤獨。孤獨，在無盡的歲月中成為他最害怕的感覺，他希望排遣孤獨，他需要找人陪伴。為了趕走這份孤獨，他找到路易斯，儘管路易斯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吸血鬼，他也喜歡有路易斯陪伴著，為了路易斯，他找到克勞迪婭，寵愛她也培養她，他讓自己被拋棄，被殺死，然後他在廢墟中等待，等待路易斯回來，他等來的只是路易斯的再次離開。李斯特是從頭到尾孤獨的那個，可他也是對路易斯無怨無悔的那個。很多人把這種感情形容成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情，被吸血鬼曲折地表現出來的愛情，但是這種愛情的根源是什麼？

    人世間所有感情的根源是什麼？即便是吸血鬼也想排遣掉的是什麼？我們組成家庭，繁衍後代，我們廣交朋友，群體生活，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我們在這種生活狀態中，有時感覺到愛，更多的時候是拋棄、煩惱、爭吵、厭惡，有相互利用，有勾心鬥角，有矢志不渝，有酸甜苦辣，但是這一切，這複雜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麼？難道李斯特自己在夜裡遊蕩不是最好最簡單的生存方式嗎？難道自己一個人會受這麼多的傷害嗎？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孤獨，人類、吸血鬼，都是一樣的，為了不孤獨，所以爬山涉水、煞費苦心、飛蛾撲火、萬死不悔。

    這一切，都是因為，害怕孤獨。

    我們明明知道有相愛就有分離，可是還在可以相愛的時候毫無保留；我們明明知道有團聚有有離別，可是還在可以廝守的時候山盟海誓；我們明明知道自己是一個人來，還將一個人走，可是還願意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認識那麼多人，交付那麼多感情，縱然被欺騙、被拋棄、被嫌棄，也不曾悔改。那麼多輾轉反側，換來的可能只是一瞬間的快樂，可就為了這一瞬間，要賠上許多許多。李斯特做的一切，和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做的許多事情難道不是一樣的？我們已經無力追尋結果，我們只希望擁有一段美好的過程。一切的原因只是害怕孤獨。

    海德格爾說，人詩意地棲居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嚮往美好。只是，孤獨不分鐘族、時代、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