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在語言留白間的孤獨者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這個人際關係吹彈可破的社會，我們寧願選擇用「語言」來包裝自己，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趨於「表面化」，與人交際好像變成了任務而不是享受。「Beautiful hand written letter.com」 ，從Theodore公司的名稱就可以看出來，連這種「虛假代寫」服務都需要加一個「beautiful」的前綴，我們是多麼渴望用「看上去」美好的東西來彌補內心的空缺。
  Theodore擅長組織詞藻華麗優美的情詩，用美妙的語言取悅別人，於是他要求自己的另一半也變得如此美好無瑕疵，正如前妻Katherine說的那樣，他一直想把她變成那種對世界充滿感激之情的樂天派，他想找的不過是個不讓他有任何煩惱的人，可是人怎麼可能隨時保持激情保持熱情呢。於是他在和K分居後將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徹底劃清界限，變成了一個靠Cyber-Sex和電子遊戲生活的獨居者，他會讓系統放一首melancholy的歌，這時候的程度已經不僅僅是「sad」悲傷，而是絕望和抑鬱，他過濾掉天氣預報和國際新聞，趨向於把自己禁錮在已知的安全的小世界裡。這個時候虛擬情人Samantha的出現無疑將他從一個連回好友email都要拖到忘記回復的獨居狀態拉回「自說自話」的狀態，難道不是嗎，和街上行色匆匆卻和耳機對話的行人一樣，在一個旁觀者看來，這就是「自說自話」。可是不管怎麼樣他肯說話了，肯與「人」交流了，潛意識裡他還是將S設定成了「對生活充滿激情的有趣的人」，之後與人說起這位虛擬情人時也強調了多次「和一個對生活充滿熱情的人在一起是件很享受的事。」
  Theodore是一個猶豫不絕拖拖沓沓的人，拖延回復email，拖延簽署離婚協議,口頭禪似乎變成了 「talk later, send later, I』ll respond later.」面對離婚，他能拖一天是一天，漸漸地他彷彿給自己織起了一把保護傘，靠著做夢和回憶來逃避現實，他說「夢裡她沒有生氣，夢裡她還和我在一起。」在和Olivia Wilde約會失敗後那種孤獨者的失敗感更是油然而生，他對S說：「I was lonely, I want somebody to fuck me…sometimes, I thought Ihave felt everything that I would never gonna feel, and from now on I amnot gonna feel anything new」，他好像被困在過去從而失去了感受新的幸福的能力，可不是嘛，回憶是件又溫暖又可怕的事，它有時讓人不禁微笑，也有時讓人止步不前，把現在的生活看成是以前的簡化版。但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T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卻又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可的自私鬼， 「I think I hidmyself from her, left her alone in the relationship」,在倆人關係出現危機時他選擇了逃避，把全部問題留給K一個人處理，當被問到為什麼還不離婚時，他說：「For her it’s just apiece of paper doesn』t mean anything, I』m not ready, I like beingmarried。」他如何知道這段關係對K而言之時一紙文書，至少在他倆再次見面時我看到了K對他的不捨和猶豫。他也是一個對別人的生活觀察身為的旁觀者，他的細膩的文字組織能力也來源於此，他能準確地把別人的情緒和生活狀態表達出來，他說：「有時我觀察人們，我會試著把自己當作走在街上的任意一個陌生人，會想像他們如何深愛著他人或是經歷過怎樣的心碎。」可在面對Katherine簽離婚協議時，這個每天與甜言蜜語打交道的人竟然說「我不懂得怎麼夸人」，旁觀者」當久了，便不習慣「置身其中」了。
  接下來說一說虛擬情人Samantha,我看完《her》的第一個直觀感受竟然是Samantha的8316個情人是自一開始就存在的，她從沒有真正地只屬於過Theodore一個人，而是作為一個通用系統存活在大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的耳麥之中。可是這樣想未免太殘忍，畢竟重新審視影片，比起相對複雜的人類情緒，S清晰的學習時間線是有跡可循的：
  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是T在她說完話後笑出了聲，「Is thatfunny? oh good I』m funny」，她可能在之後搜索了無數資料變得越來越有趣起來，我們對「完美情人」的定義還是取決於自己的需求。
  第一次有了「個人感受」，是Theodore說「you don』t knowto lose someone you care about.」 Samantha遲疑了，後來也承認當時感到「自己受傷了」。S愛上T可以看作是從T把對前妻Katherine的感覺娓娓道來的時候，她從T對K如此在乎的態度上理解了「愛」同時也發出了「I want to be complicated asthese people」的感慨。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情緒。這一段很美好，是T在S的指揮下在嘉年華里自娛自樂的時候倆人進行的一番對話，機器有了自己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件非常可愛的事，她想像自己擁有身體，想像著能和t肩並肩地走在路上。
  第一次「做愛」,T幫她發掘了自己的慾望，35秒的黑屏，沒有畫面也足夠成功地渲染出了性的美，誰說語言總是那麼蒼白無力呢。早晨S說：「there’s no turning back, you woke me up.」得到的是T沒法給她承諾，當然這個時候的她還未學會生氣和悲傷，做出的反應僅是：「I wannalearn everything about everything. I wanna discover myself.」她要學的更多，她想發覺不一樣的自己。
  第一次想到結婚，結婚是什麼？T說這是和別人分享你的生活，也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S也想要和別人分享她的生活，不僅僅侷限於T而已。再次談論到前妻及自己第一次被T的言論傷到時，S說了我很喜歡的一段話：「Rememberingis something wrong about me...past is only the stories we tell ourselves"「過去」只是我們講給自己聽的故事，可不是嗎，回憶過去也只是一個人的獨角戲，你在乎的也許另一個人早已不再想起更或是從未想起，「記得」在她看來也是極其錯誤的一件事，因為按照T的設定，她應該是樂觀的積極向上的，「記得」只會招來疑惑和痛苦，這怎麼能行。
  第一次吃醋，在意T和Amy的過去。「in every moment, I』m evolving, just like you.」
  第一次加入社會組織，是一個物理讀書俱樂部，想要有實體的願望進一步加強。
  第一次爭吵，是在租用伊莎貝拉身體後，T指責她不應該去模仿別人，做自己就好，可她是電腦程式啊，只能依靠著不斷模仿不斷學習來滿足自己想像中T的需求呀，吵完後她說：「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了，我需要時間來思考」。
  第一次滿意自己沒有身體的現狀，雖然一番「肉身終將消亡」的言論招來一片尷尬。
  第一次要求避開T與「人」單獨交談，是和「hyper-intelligent」的已故哲學家系統聊天，感覺自己的變化越來越大，t盯著那壺燒得「滋滋」作響得水壺好像預料到了些什麼，正如他們的關係，從溫熱到舒適再到沸騰爆發。
  第一次讓T找不到，加入了更多的小組，同時擁有8316個情人，641個親密愛人，這就是系統，不會撒謊不會隱藏，就把殘酷的事實撕碎給人看。但就s自己的解釋是：「But the hearts are not like box which can get filled up, it expansethe size you love."人心不像紙箱會被逐漸填滿，它會隨著你愛的更多而逐漸擴張。在電腦系統這個客觀世界認為，愛得更多只是教會自己更愛對方，愛情，也是一個逐漸學習和擴張的過程。
  第一次無法正面回應T的告白，她也最終習得T的「I』ll talk to you later」的逃避策略和優美的文字組織能力。在最終消失之前她對T說：
「It’s like I』m writing a book, and it’s abook I deeply love. But I』m writing it slowly now. So the words are really farapart and the spaces between them are almost infinite. I can still feelyou and the words of our story. But it’s in the endless spacebetween the words that I』m finding myself now. It’s a space that now upto physical world, it’s where everything else is. I don』t even know if Iexist…I can not live in your book anymore."
  「就像我在寫一本書一樣，一本我深愛的書，可我現在寫得慢了，於是每個詞之間的距離變得如此遙遠，段落和段落間成了無盡的留白。我還是能感覺到你，感覺到組成我們故事詞語的重量，但我站在留白里，站在詞語彼此遙遠的距離里，站在一個不屬於物質世界的地方，一個我初次發現地蘊藏著世間萬物的地方，這就是我存活的地方，讓我走吧，我無法在你的書里存活下去了。」
  就這樣一段靠語言和文字支撐的「人機戀」結束了，孤獨感再次降臨，T也將感情寄託再次放回K的身上，對於這兩個在他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真實存在的女人Katherine和Amy,他也寫下了大片留白。這不正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麼，誰能保證將對方生活的每一個小細節每一章都連結得緊鑼密鼓，寫累了就歇一歇，儘管留下的大段空白讓人感到不安感到孤獨，可人就是那麼奇妙的物種，總是懼怕著又依賴著與他人的關係而存活在這個複雜又簡單的世界中。
  不如就像Amy最後說的：「人生苦短，我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快樂一點，所以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