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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守護者--Philomena

菲洛梅娜/千里伴我寻(港)/迟来的守护者(台)

7.6 / 103,769人    98分鐘

導演: 史蒂芬佛瑞爾斯
編劇: 史帝夫庫根
演員: 茱蒂丹契 史帝夫庫根 瑪麗溫寧漢 西恩馬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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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原

2014-01-27 18:38:43

感想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本片有著一個精妙的結構。劇情發展到菲洛梅娜來到皮特家時,才看到的回顧安東尼一生的幻燈片,其實已經被分散成若干片段,細緻地穿插在了整個影片之中。稍加注意的話可以發現,當菲洛梅娜和馬丁來到修道院,男孩和女孩已經下飛機來到美國。兩人來到美國發現安東尼已經死了,正準備離開傷心地,幻燈片卻呈現了安東尼和瑪麗在美國家裡玩耍的場景。當菲洛梅娜和馬丁找到瑪麗,瑪麗無法回想起安東尼提及愛爾蘭的任何隻言片語,幻燈片裡的安東尼已經和皮特耳鬢斯磨。當馬丁在與皮特聯絡時吃了閉門羹,曾經的安東尼卻已經步履蹣跚和皮特踏上飛機前往那個他的生命開始的修道院。等菲洛梅娜終於敲開皮特的大門尋得安東尼生命的歸宿來到那個故事開始的修道院,安東尼卻已經走向了生命的終結。雖然時間已過去8年之久,但安東尼在那個墓園裡靜靜地躺著,彷彿一直都在等待他母親的到來。本片講了一個『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翻版,只不過這裡是『親欲尋而子不待』的故事。影片使用這些幻燈片意圖模糊時間的界線,彷彿安東尼也活在同一時間點,和母親一次次擦肩而過。導演不願讓觀眾很早知道這些幻燈片實質是一個追思,卻把這些片段裝扮成了一個願景,讓觀眾也和菲洛梅娜一起盲目地想像,彷彿是一同和菲洛梅娜體驗了50年來每一個痛苦的夜晚,想像著自己能親眼看著兒子慢漫長大,幸福成長,想像著在故事的高潮能和兒子不期而遇。但導演是殘忍而天才的,在美國的一個平凡的早晨,菲洛梅娜的所有願景都破滅了。殘酷的現實使得大西洋的距離甚至也不再如此遙遠,取而代之的卻是那個讓一切可能都變成不可能的陰陽相隔。一個母親將兒子放手了之後,距離變得越來越遠,甚至像菲洛梅娜講的那些故事一樣出人意料,這個距離竟變成了永恆。那些幻燈片總是早一步呈現菲洛梅娜和馬丁將要發現的東西,菲洛梅娜這個走失兒子的母親,追啊追啊,但最終安東尼還是走得太快,去了一個她母親再也追不到的地方。導演使用的結構如此貼合影片的敘事意圖,以致於這個體例已經在觸及觀者的內心,這實在是太精彩。

影片呈現的是一個完整的圓,菲洛梅娜的整個救贖之旅就是一個回放,這從一開始便有導演的暗示。記得菲洛梅娜出發美國前在機場給馬丁講故事的那個略顯冗長的片段,他們那時搭了一個機場便車,穿梭在人群之中,菲洛梅娜詳細地給馬丁講了一個發展意外的小說故事,他們在車上正好是倒著坐的。那一段長鏡頭,讓我想到倒帶,暗示之後的整個旅程只是一個回放,最終他們會循著安東尼的軌跡又回到英國的修道院。甚至他們的旅程和便車上的那個故事一樣發展意外。更詭異的是,講完故事菲洛梅娜想把書借給馬丁,馬丁說他已經知道這個故事了,而現實情況里,馬丁也確實早在十多年前就認識安東尼,甚至和安東尼有過一面之緣。我不太記得菲洛梅娜講的故事了,觀看的時候我也和馬丁一樣,早就在某個時候丟失了菲洛梅娜的敘述,完全和馬丁一樣坐立不安,大腦放空。現在想想,一前一尾兩個小故事也許和劇情發展有著某種程度的照應,但只有出了碟再注意看看了。

說完影片結構,還是想談談影片的一些深層面思考。我認為這個片子的主要文本深度,來源於對宗教信仰的討論。我甚至毫不懷疑這是導演的敘事動機。敘事意圖是一個終點,前文主要就是分析敘事意圖,敘事動機是一個原點,導演作為一個創作者,在這個片子裡埋入了自己的哲學思考。本片討論的是一個古老的問題,『是否有神靈存在』或者說『信仰有什麼用』。我的影評寫於《為她我在Hammersmith想到自己》之後,我覺得這篇影評和我有幾乎一致的著眼點和基本認識,所以我也不再過多做陳列,就說說我和這篇影評在除去基本認識以外的分歧點。正如揚所說,導演並沒有對信仰做批判。影片只是把有神論和無神論做了對比,但實際上也並不是這樣赤裸裸的對比,更多的是菲洛梅娜代表的性善論和馬丁代表的性惡論的對比。馬丁這樣的無神論者,無論馬丁怎麼辯解,哪怕他說自己有信仰,信仰的是真相,但也被菲洛梅娜的台詞所取消,因為那根本不是在信仰什麼,那只是一種窺私癖。尼采說,『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馬丁就是影片塑造出來的一個對這句話最貼切的詮釋。與其說自己是信仰著真相,暴露人性的醜惡來伸張正義,其實自己也在變成一個吞噬醜惡的人。媒體人大概就是這樣,因為要兜捕素材的緣故,媒體人是天生相信人性惡,所謂的職業嗅覺(就像劇中GOT里貓姨扮演者的角色一樣),無非是一種醜惡能如何放大的算計。馬丁自以為把正義握在手裡,於是才有片尾和老修女的那一番口舌制裁。馬丁一開始不屑於做『人情味記事』(Human interest story),或多或少是因為人情味記事本身就是一種主觀、講編排、具有煽動性的題材,馬丁這種志向嚴肅新聞文學的人,是絕對知曉這種寫作思維模式的。但影片越往後,就越展現出馬丁實際上和那些媒體人沒有區別。因為馬丁質疑宗教的出發點就在於:上帝慈悲為懷,為什麼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完美。這種質疑其實是對人性的質疑,實際上換種話說就是:不存在性本善,不然為什麼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完美。這是一種極端主義,但這種邏輯很有市場。放到新聞業界上說,就是這個社會有著龐大的群體,他們在觀看各種悲慘故事中得到快慰,悲慘越被放大,人越有滿足感。這也是為什麼『人情味記事』總是很流行(《知音》《故事會》),但總上不了檯面(詳見鳳姐與《知音》《故事會》的那些事兒)。馬丁和尼采所說的一樣,在吞噬惡的同時也被惡所吞噬,最後就墜入了虛無,以致於憤怒和偏執消耗了精神,菲洛梅娜一眼看穿了他,認為他這樣的生活並不幸福。而修道院出身的菲洛梅娜,雖然被修道院奴役和束縛,但菲洛梅娜卻並不反叛,也不試圖說服他人,她是真心相信她所相信的,並且抱著人性善的態度面對所有人和事。所以她把許多陌生人當做『百里挑一』,即使馬丁譏諷她說『你煞有介事地講機率,你算數體育老師教的吧?』(台詞有巨大改動)菲洛梅娜真心相信人性本善,以致於她為修道院的『魔鬼』辯護,以致於忠實地相信修道院把孩子賣給美國人是想讓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馬丁對這些幻想都嗤之以鼻,帶來了他自己或許是更接近真相的解讀。但菲洛梅娜的意思更振聾發聵:真相對個人而言到底有多大的意義,當真相比謊言更醜惡,我的生活會不會因為真相而佈滿醜惡?這就是影片討論人性善惡這個分歧最後抵達的地方。

對於菲洛梅娜的信仰有沒有動搖這一點,又是影片另一個暗線。我看完片子想了很久,覺得與其說菲洛梅娜的信仰有動搖過,不如說菲洛梅娜的信仰有質的改變。信仰所編織的謊言讓菲洛梅娜陷入對性的無限自責,但自然的本能告訴她這沒有錯(甚至那一場告白戲都是以一片美野為背景)。慾望不該是一種罪惡,慾望有其自然性的美感。菲洛梅娜把這個包袱放下之後,那個因為自己犯了罪過所以孩子理應被剝奪、理應被母子分離之痛所折磨的等式便不再成立。菲洛梅娜在馬丁潛意識的操控之下對信仰產生強烈的不安,於是想去告解室進行自白,得到上帝的寬恕。但在告解室菲洛梅娜明白了,50年的痛苦折磨並不能將她救贖,上帝也無法扭轉時空讓她得到救贖,救贖更不可能來自於告解室,救贖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任何對救贖的期待都是自欺欺人。因為哪怕終於找到了兒子,獲得了兒子的原諒也無法扭轉當時她少不更事的錯誤,更無法彌補50年來兒子沒有獲得的無法替代的母愛。菲洛梅娜從教堂走出來沒有再用聖水洗濯雙手,是她的一種認命。她知道無論如何上帝無法給她一個救贖,50年來日日夜夜的折磨是她的命,這種折麽註定伴隨她的終生。倒是造化弄人,菲洛梅娜確也無法得到兒子的原諒,失去兒子將是她一生的十字架,她必須背負。所以說她實際上並沒有拋棄信仰(我覺得這裡其實還是拋棄了天主教信仰,導演可能是天主教黑),只是她的信仰變得更加純粹,她更加投入地相信人性的善良,懷著一種對被自然所接納的感激,對待這個世界的人和事。說到底兒子也有過他的成功和幸福,也思念著親生母親,這一點至少讓菲洛梅娜得到了些許寬慰,因為最後兒子至少回到了她的身邊。

(其實如果是過度詮釋起來,這部片子可以說是幾百年前宗教改革激起的一朵漣漪。天主教在本片的形像是講究精神控制的,教會用罪的概念束縛住人的本能和自由,教會為罪做詮釋並且主張自己是消解罪的唯一途徑,從而利用人對神罰的敬畏將善良的人奴役,自己卻從中牟利(賣孩子)。這都一如中世紀荒唐的贖罪卷,我相信影片對此是有所影射的。所以就本片的題材來說,實際上是很具爭議性的,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本片並沒有開展很強勢的商業宣傳。主題上來看(不免又可能過度詮釋),菲洛梅娜在最終不僅原諒了教會,而且和信仰獲得了和解,與上帝建立了新的關係,從而在兒子墓前得到某種寬慰。這種人性的解放再加上對告解的懷疑,出教堂沒沾聖水這些儀式上的拒絕,都依稀讓人看到改宗換教的意思。加上故事上從愛爾蘭到美國從美國到愛爾蘭的安排,這場『西遊記』的宗教性釋義是一個回歸原點回歸人性(回歸聖經),從新教國家『取經』皈依新教獲得純粹化信仰的故事。多的就不說了,畢竟是個真實故事的改編,導演和編劇或許是有自己的著眼點,或許他們也對這個故事有著過度詮釋。新舊教的話題總是很敏感,我加上這一段只是將影評完整起來,多餘的東西都留給諸位的眼睛細看吧。)

這部片子有著強大的卡司。丹奇和庫根都是擁有深厚積累的演員,在影片中的許多片段都發揮了十足的功力,讓人無比觸動。庫根也是本片的主要編劇,在影片中卻甘當綠葉,用一個心理髮展更加靜態的角色去襯托丹奇角色的心理變化,在數個片段都把一個多年來憤世嫉俗而不失幽默感的記者表現得非常到位。丹奇的表演是如此的真實,很多時候讓我想起我的奶奶。最讓人感動的表演有幾段。一段是菲洛梅娜在飯桌上被說服去美國,菲洛梅娜說她50年來每天都在思念著安東尼,一顰一簇表現出那種不與外人道的痛苦,那種無法釋懷的自責都被詮釋得淋漓盡致。另一段是馬丁終於想起曾經和安東尼的一面之緣,菲洛梅娜就從馬丁那些再平凡不過的隻言片語中彷彿看到了兒子站在自己面前,丹奇所表現出來的眼神是天下所有母親的眼神,那種彷彿失而復得的欣喜和對兒子存在痕跡的執著實在讓我這個做兒子的不禁鼻酸。當然父母和孩子不是所有都是完美而幸福的,但有些疏離會像片子中一樣變成了一個無法跨越的距離,在現實中一定也很多。影院內大多是老年觀眾,影片結束有幾個老人結著伴呆呆地坐著,影院門口也有許多老人靜靜地討論。我覺得這部片子或許有點經歷、做過父母的人理解會更深,共鳴也會更多。

感謝劇組為大螢幕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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