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飛翔

Ramon從窗前飛躍而起，一頭栽進自由的空氣中，在盛綠的山巒間疾速滑翔。我不知道他肋下是否生出了雙翼，反正我的心像是被綁在了他的身上，被駭人的速度震得隱隱作痛，眼淚便止不住噴湧而出。當然，不藉助任何器物暢快的飛翔永遠是人類無法企及的夢想。聽說最悲哀的鳥兒是斷了腳的那種，因為它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飛，一直飛，直到累死為止。

Ramon不僅無法飛翔，也無法行走。

《深海長眠》講的不僅是生與死的故事，還有勇敢與懦弱，自由與束縛，尊嚴與恥辱，以及愛與冷漠。

Ramon並不是生無可戀，他活著的時候，一直都充滿了愛，對他的親人、朋友、女朋友，都是一如既往地好。

當Ramon說他想要安樂死，西班牙大部份人都鬱悶了。這影片要是擱國內拍，肯定更誇張，估計會有一大媽過來勸他，苦口婆心地說，你爹娘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你怎麼能說死就死呢？怎麼能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呢（雖然Ramon也不年輕了）？我們對你不夠好嗎？社會對你不夠關照嗎？責任啦，義務啦，羅里吧嗦一大堆。最後的結論一定是：你不能辜負大家對你的期望！要像其他殘疾人一樣，堅強、勇敢地活下去！最好活下去之後再去參加殘奧會或者多出幾本書，把你的光榮事蹟發揚光大！——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比較喜歡這樣的結局，但我已經無法接受這種QJ人類大腦的理論了。

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死的權利。

生殺大權從不應該掌握在法律或是社會手上，更不是父母手上。人世間，只有自己，才能明白活著是否有意義，是否快樂，是否安寧。因為別人的意義，別人的悲歡離合，都是不可複製的。每個人所謂的活著的真諦，都全然不同。

選擇死亡的人，並不一定懦弱，就好像掙紮在這個世界上的，也不一定勇敢一樣。大概Ramon想要的一直都不是生命的長度和延續，而是那種自由的狀態。為什麼被囚禁的人會想到死？為什麼思想被閹割的人也會想到死？因為生物們是需要自由的，至少需要一定程度的自由。

傳說中「凌駕」於芸芸眾生之上的人類，還需要一樣雞鴨鵝狗貓都不太需要的東西，那就是尊嚴。

沒有尊嚴的活著，對於Ramon來說，比死痛苦多了。還有一句話叫「好死不如賴活著」，是前面那句話的反義句。應該選擇奉行哪一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也想要點尊嚴。生命，早就在很多年前，被貶低到愛與自由的下面去了。

「遏制生命的自由不是真的自由。」

但「遏制自由的生命也不成其為生命。」

一個人抗爭了那麼多年，只不過為了快樂地死去，怎麼就不能成全他呢？

竊竊希望，Ramon死後，靈魂終可以跳脫肉體的束縛，在長天與瀚海的交界，恣意飛翔。

  
                                    2012.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