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願不自由，也就自由嘍。

本來只是隨便看看，誰知看了根本停不下來，不得不說Grace這個人實在是充滿了魅力，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讓我想起《殺手里昂》裡的Matilda。娜塔利波特曼長大後泯然眾人，如果電影裡的Matilda會長大，應該就是像Grace這樣的吧。那些說Grace在敢板片裡醜的，下次自己高潮的時候自拍一個，看看能好看到哪裡去。在我看來，Grace美得驚人，美得帶有攻擊性，比消費文化里任何一個擺標準表情的小白兔明星都要美出好幾個量級。她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感到有點可怕的活力，延展性，一種無法用乾巴巴的理論或者邏輯來完整描述的東西。

關鍵不在於，這次行為藝術是否真的能挑戰到有關性或性別的刻板印象。其實這件事本身有多激進呢？八十多人而已，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表面上看起來保守的女生睡過的男生超過了這一數字，只不過這些人可能被均勻地攤到漫長的一生中，總時數還要遠遠超過Annabel所嘗試的10小時。Grace最讓我欣賞的地方在於，她並非僅僅是為了挑戰stereotype才去做這一嘗試，她是真的喜愛性，享受這一過程，也願意承擔這一行為所帶來的風險。她可能是從遠古宗教儀式或者當代女權思潮受到了啟發，但歸根結底，最後面對圍觀群眾的還是她自己這個人。這方面她做的真是出色。在採訪時，她既不諂媚，也不易怒，帶有明顯的個人風格，僅僅是有一點點過於活潑，這是在無數大學者，大明星身上都看不到的能力，這是極為難能可貴的品質，因為人無法獨立於他者而存在，在態勢緊張的場域中個體的情緒是很難保持穩定的。這是個人修為的試金石。與此同時，所有的旁觀者也還是一直在試圖去歸類她，用自己淺薄的理解力評價她，用齷齪的心理去意淫她，但是她還是這個樣子，不垢不淨，好像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我還注意到，她擁抱別人的時候，非常用力，也非常用心，傾注了許多的感情，和大多數人無力的擁抱或者過於誇張表演性的擁抱都截然不同。這是一個比大多數人都要健全很多的人。

要和整個社會為敵是不難的。這個社會不停地在教我們如何成為一個受害者，如何去控訴，去餵養群眾們獵奇和需要同情一個什麼人的慾望。人只要活著，就難免會被別人傷害，也會有能力去傷害別人。不管多強勢的人（eg. WASP），都會感覺自己被別人傷害，不管多弱勢的人（eg. LGBTQ, Immigrant, rape victim），都會有能力去傷害別人。只要活在世上，就要冒被別人殺掉的風險。只有活人才有這樣的殊榮。

她在片中說，我想告訴人們，在性交過程中，女性不一定是受害者，不一定是要躲在角落裡索索發抖。這部紀錄片似乎想要把她塑造成一個因為心理陰影和創傷才去試圖證明白己的人，我覺得實在是低估了她的廣度和深度。從一開始，她就是這樣的人啊，在她被輪姦之前，她也是一樣非常興奮地和男友跑到地鐵站的垃圾投放處嘗試新的性。之後，割手腕的情緒低落片斷，也被拿來作為她心理受創的佐證。拜託，此時此刻，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割自己呢，我估計總數絕對在千萬級以上，現代人，為了一份丟掉的工作，為了付不起的學費貸款，為了糾結的辦公室政治，為了一段失敗的戀情，為了淘寶上買家給了個差評，甚至不為任何東西都能把自己割成花捲。這算啥呀。在Grace的生活中，低落是生活的一部份，並非全部，就像你我一樣。就因為她是個帶著典型弱勢群體的標籤的人，她就必然是弱者？這個「受害者」製造機傾向於把一種受傷害的狀態作為全部故事的終點，即，如果這個人開心，那一定是還沒到傷心的時候（或者用來掩蓋傷心的本質），如果這個人傷心了，唔，這就對了。其實呢，只是這些乾巴巴的理論慫貨無法單純地，如實地接受一個似乎奇怪的行為而已，所以，奇怪的行為背後必然要有痛苦的原因，這就是他們閹割世界的方式。

最後，Grace告訴媽媽真相，母女倆相對痛哭，Grace說她會爭氣，母親不太理解，我真是很喜歡這一幕，Grace並非一個無情無感的冷漠之人，也並非從真空奇點中憑空蹦出，她也有自己的原生家庭需要處理，她也對重要的家庭關係保持了高度的敏感和開放。

有人覺得她和色情片導演為片酬講價那段，實在是淒涼，掉份，我倒覺得，"I am Annabel Chong!"這句話，真是擲地有聲，真是神采飛揚。理論是灰色的，生命之樹常青，理論家，消費者，紀錄片導演，都像附骨之蛆一般趴在她身上敲骨吸髓，她坦然受之。她再一次向我們展現出一個（久違的）正常的人可以達到的epic level的境界：可以拍porn，也可以不拍porn，可以讀書，也可以低落，可以倒霉，也可以拒絕做一輩子受害者，可以離經叛道，也可以直面親人的痛苦。總會有人理解這一顆偉大的心靈的，總會有的，不是現在的話，就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