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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之境界劇場版:未來福音--The Garden of Sinners/Recalled Out S

空之境界未来福音/空之境界剧场版未来福音/

7.2 / 457人    90分鐘

導演: 須藤友德
編劇: 檜山彬
演員: 坂本真綾 鈴村健一 本田貴子 藤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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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uto

2014-02-23 00:57:47

宛如夢幻


——寫給整個《空之境界》系列。

本文刊於《動新》雜誌數年前的《空之境界》特刊。這是十八歲的自己趕在《終章》劇場版上映之際所寫的萬字長稿,而今重讀,可謂是極盡虛浮矯情之能事,文中更不乏些許錯失偏頗之處,才疏學淺,倍感羞愧,還請諸多見諒。

無論如何,當初提筆的動機畢竟還是真誠的;因此在 Ufotable 將全系列最後一個篇章《未來福音》完工之際公開此舊文,也算是給過去的自己畫上一個句號。我真的非常喜歡《空之境界》,希望你也曾從中獲得過微笑與感動。

原文請見 Blog:http://www.karu.me/2014/02/sh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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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夢幻
文 / Karuto


兩儀式這個名字,早在我接觸月世界之前便有所耳聞。忘了是在哪裡看到的,可是一記得了就怎麼也忘不掉。令人些許分不清姓氏的隔斷於是只好微微臉紅地念在一起,讀起來舌尖上翹又舒展,抑揚頓挫般好聽。兩·儀式——兩儀·式。她就那般承載著我的記憶與朦朧憧憬走來,帶著危險又令人沉迷的曖昧意味。

那是動畫界在商業泡沫中尋求晨暮的零六年末,名不見經傳的 Ufotable 宣佈了當紅團體 TYPE-MOON 處女作的映畫企劃——彼時《Fate/stay night》熱播好評中,布里塔尼亞的妹控一季叛逆中,而被後世譽為新世紀最後一波力挽狂瀾的零七年豪華四月番陣容,含苞待放中。直至來年之末,那是個印象中無論二三次元都同樣清冷得蕭索發抖的寒冬,有著過目不忘名字的少女才帶著她的故事,翩然走進了東京都的八所劇院中。


她——並非指式,而是影片本身;我對這個故事的情感早已超出了任何所謂物品的範疇——她在那年業界的熙熙攘攘里,氣質微妙得例外。她深秀而凜然,絕世而獨立,獨立得以致於很多人看畢初章俯瞰風景那一百分鐘關於蜻蜓浮游的仲夏夜語後掀桌咆哮什麼爛貨;可是這並不影響她輕取當年日本文化廳藝術祭的推薦大賞,以及無數星程以待的人們——包括我——流著熱淚鼓掌,聲聲不息,生生不息。

所以,不要出。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願意中止學業飛往日本,以最令人害羞得臉紅心跳的死皮賴臉去抱奈須蘑菇、武內崇、 Ufotable 甚至是躺著也中槍的講談社大腿哭喊,——《空境·終章》不要出。像小孩子一樣,我不憚以最執拗的自私去妄想,若將她比做一灣沉湖,那麼彷彿是賞的人多了,屬於自己的那份感觸的重量,就會不知覺地變輕一些。

於是稚嫩的我起筆了,試著將七章劇場所賦予的千般念想盡數返還到這個世界中——至少趕在終章的前面。為了不曾忘卻的紀念——為了那綿延七小時的觸碰靈魂的劇本,為了那個讓你一見鍾情的少女與一見鍾情的少年,也為了 Ufotable 用整整三年所編織的瑰麗詩篇。空之境界——正如其名,她那般靜美,美得宛若夢幻;而在那夢裡,你我記憶有如星繁業火,灼灼其華。

回到最初。



一,一九九五與一九九八

故事是怎麼開始的?看到你一臉「雪地相遇」的雀躍神色,唯有用一根細指抵上你雙唇說不對喲,回溯到這個虛構都市還未被暗夜浸染前的,更為古早的時光。那是誰都無法預想的某個一九八七年午後,一位想像中大抵是瘦弱文青模樣的少年讀著綾辻行人的《十角館の殺人》——舊日流行的新本格推理小說。當年孤獨得還未邂逅那另一半命中注定心之基友的苦悶男孩遙想著玄學與宇宙的疑惑:換做是我,能否寫出這樣有趣的作品呢?

時之渦輪咔嚓咔嚓到了一九九八。此時少年已然意氣風地發搞起了網路創作版(雖然不很有趣),曾經令他朝思夜想的高中基友今也如願成了他的專屬畫師(雖然畫得很糟)。世紀末總有種深沉得令人焦躁的憂鬱,我們頗具主角氣質的 20 Century Boys 們二十五歲。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少年說是時候提煉自己的人生了,於是回想曾經十角館難為水,便寫起一個失憶加失意的少女夜晚遊蕩的故事來。

據說他們的社團名字叫「竹帚」;因此那個少年——現在已毫無疑問地可以被稱之為青年甚至大叔的傢伙——便理所當然地叫做奈須蘑菇。

仿若是每一個傳說都附有的熱血氣場一樣,我們顯然小看了世紀末蘑菇大神燃燒著的青春:為了趕在同人會展上發佈實體版本的小說,生在印表機仍未普及時代的貧窮蘑菇貴公子,帶著文檔跑到便利店連夜單張地手工複印,趕在開幕前硬是弄出了二十本——消耗的紙張數共計五千多頁。

而那份無比珍貴的原稿,便是最初的,《空之境界》。


怎能不令人動容。從一九九五到一九九八,在那個連綾波麗都方興未艾的青澀年代裡,奈須以他毫無旁側敲擊近乎決絕的直率筆法,完成了《矛盾螺旋》以前的全部劇情。《空境》迎來了第一次的「死」。劇本的初章由九五年夏夜開始,身為主角的持刀少女一路斬妖除魔哀鴻遍野,直到那個來之於無的苦瓜臉魔術師大叔又回歸於無時,故事在一九九八年十一月的初雪冬夜——正巧是現實中奈須完成連載的時間,暫且畫上了句點。

乾脆俐落的一個圓。而加之其後敘述小倆口恩愛的《忘卻錄音》與《殺人考察》兩章,又是一筆縱然點綴將句號化作了驚艷的嘆號。而此後萬眾苦等,終究是在七年之後,《空境》七章,系列完全映畫化。

三步至此,這便是後世型月愛好者們所津津樂道的,最初的月世界的構築與完成。她奠定了此後的作品基調、劇情風格,以致於其後發行的大受好評 AVG 遊戲《月姬》里,甚至直接借用了部份的設定;在並未受外界輿論或是商業熱潮所影響的質樸創作時期里,她凝聚了奈須各種迷離空想與元素的原形:潮濕陰暗的夜行都市、禁斷意味的深林禮園、封印指定的魔術協會、凌厲高傲的好戰女性、以及……哲學、根源、殺人鬼。

——《空境》遠不只是奈須的實驗田;她更像是一個夢。一個正因其純粹、反倒愈顯悠遠深沉的夢。藉由怪談與魔法的媒介,她試圖揭示著各種極限的生存形態;通過生來探討死、探討人類的邊界與底線,日常與非日常。在那個無限近似於我們真實的世界裡,歡笑很少,陰鬱很多;人物很少,衝突很多;說教很少,暗喻很多。

我已經試著儘量不去提及那個女孩子——過早地——然而在這樣的世界裡終究是最不可能的事情。奈須說了,正如我們都欲蓋彌彰的那樣:這個世界為她而寫,因她而始,亦由她而終。她稱不上翩翩卻依然無比優雅靜美地走來,而你看到那單薄身影的命運輪線上,開滿了墨色的傷痛之花。




二,二重復合人格與兩儀式

那麼,終歸是說到了她。

兩儀式,りょうぎ しき ,身高 160 厘米(怎麼看都不像),體重 47 公斤,誕生於 1980 年 2 月 17 日,十八歲(怎麼看都不像)水瓶座。喜歡的東西是和服、兔子、草莓味哈根達斯與黑桐干也(……確實是嘛)。冰山美人、短髮,榮獲去年本雜誌最受歡迎女主角人氣票選第一名(……)。

怎麼看怎麼彆扭。彷彿這樣玲瓏乖巧的例行介紹向來就不屬於她。匍一登場,她便是盡數褪去了稚氣的凜立與淡然,眼神沉靜得似乎連積雪都看透;舉止說不上刻意而為的優雅,卻有如浮世繪般美得奪去了片刻節奏的呼吸。——也有孩子氣的時候。她與那個人在一起時會害羞臉紅得扭頭頷首,或是間中調戲他的木頭腦子,一瞬間甚至覺得她過著的是這個年齡女孩子應過的平穩日常。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打破了名為兩儀式的溫和幻像。她的肆意、決斷、認真起來就像換了個人——電影中映入眼簾的是這樣的初戰:在巫條大樓的浮空遊魂對兩儀手臂施加了詛咒的暗示時,她斷然絕然地低語,揮手便斬斷了自己的義肢。


這是為兩儀式量身而定的戰鬥。對於破壞與傷痛的殘忍,空境一向記述得毫無避忌;而僅是《俯瞰風景》的天台一戰,她便以最淺顯直白的方式證實了自己身為蒼崎橙子御用使魔的戰力數值——仰首、拔刀、揚手、疾走,她身影舞動宛若流風的螢火——起舞。短刀轉瞬劃破了浮游少女心口的死線。起舞。又一朵夜之浮靈化作了煙塵灰飛。起舞。縱身踏入倒映夜空的水面。起舞。她雙瞳映照赤與伽藍的流光溢彩,銀刃乾脆而俐落地穿透了巫條霧繪皎潔堪比蒼月的白衣。

近乎絕對的姿態、近乎極限的瞬殺——體術、刀法、以及那份來自過去的饋贈,「直死之魔眼」。抑或該說是詛咒。按橙子的解釋說,萬物皆有破綻,能目視其「死之線」的便是這種完全稱得上是禁忌的能力。然而踏足神的領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名為織的 ,另一個自己的消失。

二重人格?不,是復合個別人格才對。她是家族製造的完美容器,一副軀體裡共存著女性表陰的式與男性表陽的織,各司其職、共享記憶,堪稱完美太極。她自知如是,儘管面臨的是錯位的暗湧與偏移的起伏,還是默默地背負起了這樣的命運什麼也不說。堅毅而又靜美,無數人把她迷戀。

兩儀式若不是因為血統,一定會在別地某處成為擁抱著微小幸福的平凡少女吧;多少人這般妄想貪戀過。可是,來不及了。起源業已定好,劇本昭然若揭。這並非你所設想的劍與魔法陽光戰鬥故事,她沉浮,她忍痛,他冷若靜止,他墮而食人——這是有如舊版《EVA》里明日香式的直線下墜崩潰,朝向暗面,歸返無途。



三,三重不適格者與三千世界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日,兩儀式出院。同天夜裡,自稱魔術師的蒼崎橙子前來拜訪,少女遭到了屍體的襲擊。她用刀殺死怨靈與軟弱的自我,揮手割斷了記憶連同星河般綺麗長髮——直死之魔眼·覺醒。在她大病初癒的纖細身軀因虛弱而失足昏倒前,她依然保持著少年般倔強語調,收下了橙子的入伙邀請:「……那麼我做。隨便使用吧。反正我也沒有除此(殺人)之外的,任何目的了。」

多麼幸福的孩子啊,橙子心想,然而那時的少女可曾知曉這份毅然決然背後所註定的艱險與殊途同歸。世界給她的饋贈太屈指可數:一副對半缺失的容器、兩隻目視直死的魔眼,以及不期而至的三位不適格者,命運棋盤上的相殺宿敵。

世界才剛顯露出它隱忍而刺痛的細尖。


依存死亡、浮游於世的二重身體者——深藍夏夜歌劇,讓多少人無可自拔地迷上梶浦由記的驚艷編曲以及 Kalafina《Oblivious》的婉轉空靈。僅有冰泉水與哈根達斯的空曠居室,蜻蜓舊樓黃昏時棲居的魑魅魍魎;那天少女第一次目視身邊重要的存在陷入沉眠危險,於是她化身盛夏最後亦是最美的蝴蝶,摘蒼月瞬殺。

接觸死亡、為之歡愉的存在不適者——青紫傷痛斷章。想用千言萬語來忘卻那個讓人愛戀橫溢又心碎心痛的女孩子,淺上藤乃,她那泊沉湖般溫柔情思連同痛覺一起浸沒在了傾盆暮雨之中,想再多活一點,想再多說一點,想再多停留一點,好痛。那天少女第一次有了異常者間以命為戰的極限愉悅,於是相殺相憐,儘管她們那麼相像相知。

逃避死亡、領悟自我的起源覺醒者——赤紅舊日夢魘。四年前殺人鬼復返,那個夢中吞噬黑夜的身影有如鏡像,瀕臨崩壞邊緣。那天少女第一次有了源自本能的殺人衝動,即便知曉跨越了界線便永無歸鄉。

混沌、衝突、無意識……起源的覺醒。空境的主線相當明確,而推動其進展的絕不僅限三枚棋子:四章蒼崎橙子的質問、六章玄霧皋月的暗喻、以及從始至終的,兩儀 VS. 自己的壓抑相殺——都將劇本勢不可擋地推向同一幕結局。


《空境》的世界觀設定是細密複雜的,然而每一個細節都能追尋到各自的作用與出處;二十年後的某西尾閱畢想必是相形見絀得無地自容吧。《空境》又是成熟的:她不賣萌——在奈須揮筆疾書的年代別說是萌,連始祖啟蒙的《少女革命》、《福音戰士》都還影子都沒有;她不賣肉——女孩子們各個堅守聖潔鐵壁長裙護體小腿都不捨得露,唯一的御姐蒼崎橙子還乾脆穿的是男裝長褲;她不時髦——角色們表現性格基本靠口、俊美描寫基本沒有,主人公式大小姐一路斬妖除魔殺得個天翻地覆卻連必殺技都設定缺乏。她甚至不服務讀者——還記得當初刺激奈須蘑菇寫下本作的推理作家綾辻行人嗎?他讀過空境後深感拜服,回信里寫道這是「一部難得直白地表達自由意志的率真物語,伴隨著與世隔絕的孤寂感與痛楚的微光詩歌」。

她純粹得讓我們深深迷戀,不禁讓人感嘆彼時二十五歲的蘑菇大神是有著怎樣的閱歷與思考迴路的大腦呀——這是一片澄淨而一塵不染的廣闊夢境,他以筆為馬、以字為台,追索著各種哲學概念所能窮及的邊緣領域。而在第五章矛盾螺旋里,各種意志的交匯更是展現得盡致淋漓:較伽藍之洞翻倍的映畫時長、難免爭議卻令人屏息的剪輯蒙太奇、人物間糾結思緒與瑰麗奪目的戰鬥……不負眾望的 Ufotable ,無疑將空境系列推向了前所未有的視覺盛宴與衝突高潮。


小川公寓,二份內圓螺旋型,再現著人類六十四種殊途同歸的日昇夢死,完美的作為牢籠的虛擬太極。劇本是古早便已昭然若揭的計劃:三年前的雨夜,魔術師荒耶宗蓮在那片竹林里救下黑桐干也,他看著最後的織說何等天真,我所期待的並非這樣的崩壞。

那麼他期待的是什麼?荒耶期待的,無非是名為兩儀式的潛能的極限化應用。無論是少女的肉體( 咳——咳)、抑或是其肉體所直接連結的根源。

兩儀的根源是無,又寫作「 」,讀作「Kara」,這或許是型月愛好者們爭論得最頻繁的概念也不一定——以她本人的話說,那裡既空無一物,又因此能成為萬物。而橙子小姐則是很負責任地解釋了「根源」的定義:萬物都會輪迴前世的前世,在那最初原點的存在之線、決定事物方向的混沌衝動,——說白了便是本質的,起始之因。

荒耶宗蓮不恨她,他連恨的感情都沒有;他的起源是靜止,荒耶這個名字已轉世存活了太久,久得他已參透並成為了那個概念的本身。荒耶走過多少無聲的街,目視過多少名為終焉的螺旋的死,他雙拳緊握說如果死亡無法拯救,那麼至少讓我客觀地記錄吧。

其實——脫口而出地吐槽——大叔是個好人啊。荒耶是個太過優秀的魔法使,而優秀的魔法使只會做一件本職的事:抵達根源之渦——那是萬物凝匯的初始、世界原點的真知,類似真理之門、「優しい世界」般的玩意。為此他需要打開通道的容器,那便是兩儀連結「 」的血肉之軀。


魔法不可供人所現,魔法不可為人所知。奈須創造的法則是簡單的。在月世界裡,這與占星法、鍊金術、命理學一樣,都是為追尋真理奧義所衍生的學科。而最極限的魔法,便是能令全人類獲得最為純粹的幸福。

真是個大公無私的魔法使呀——與某位私心想與亡妻歡聚而擊退使徒的司令迥然相異,荒耶並非持著傳統動畫反派(和主角……)的思路,「毀滅萬物只為了你(一般是女人)」;他是真正意義上的為了世界,才必須顛覆整個世界本身啊。

追溯至此,這便是奈須貫穿全章的一個深遠命題了:能令全人類都獲得幸福的魔法,真的存在嗎?

——荒耶,所求為何?真正的睿智。
——荒耶,何處求之?只在自心之內。

沒有答案。


那麼接踵而來的是另一個即使奈須不提、也讓無數讀者苦思冥想的疑問——「空之境界」這個名字、究竟是被賦予著怎樣的意義?

回到第四章的《伽藍之洞》。當兩儀式因車禍沉眠、陷入了漫無止境的絕望時,她目視著內心宇宙那比黑暗更幽遠的深不見底的死,呢喃著這般彷彿是揭示謎底的獨白:

如果接受一切的話,就不會受傷。……毫不推拒地接受,就不會受傷。
如果拒絕一切的話,就只有受傷。……毫不同意地拒絕,就只有受傷。
兩顆心中空無一物。只有肯定與否定的兩極存在。
在那之中,什麼都不存在。
在那之中,只有我存在。


更令人玩味的是,在空境標題的日文里,空的音調既非天空的「Sora」亦非本字的「Kuu」,而是讀作「Kara」,奈須有意無意地指向了另一個同調的漢字:「虛」。於是,虛之境界——所以意指的是虛妄嗎,是孤寂嗎,是淨若伽藍的空無一物嗎。

你或許會說劇中的暗示已經足夠多了——兩儀的起源、臙條的無價值;巫條霧繪掙扎又放棄了的生命、淺上藤乃連常人感官都不曾擁有、白純里緒謀劃多年卻落得無功徒勞;就連看上去無所不能的蒼崎橙子也遙望著夜明都市深吸一口煙龍後嘆氣,式,你體內的洞是自己所無法填滿的啊。

整整七部篇章中充斥可見的是非常識的鮮血、病疾、崩壞與潰散,她自一開始便披戴著冷如冰霜的氣場,以一種客觀得近乎無情的姿態去記錄著千百人性邊緣的惡;以及 Ufotable 的映畫版中那些仿似茫然若失的沒有焦點的眼睛——讓我們歷遍七章的滿心疼痛與,蒼涼。


於是,這是最後的問題了。

——荒耶,所向何方?

魔術師·荒耶宗蓮:明知故問……自然是此等矛盾世界的,螺旋之盡頭;
人偶使·蒼崎橙子:可是呢,荒耶……我有時覺得,這個由無數奇蹟與偶然組成的平凡的日常螺旋……其實也是不錯的啊。

不存在徹頭徹尾的絕望、如同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村上君如是說。若《空境》只是一副彰顯著血與灰暗的獵奇向空殼,又怎能讓我們千迴百轉,銘記如初?奈須在彷彿永不終結的陰霾與沉夜裡,終究還是借角色之口,留下了這樣的告解:

那麼,這就是「特別」的地方了。
到頭來,不特別的人並不存在。每個人都是擁有完全不同意義的生物。
只因種族相同而彼此聚集,活著只是為了將無法理解的差異變為空之境界。
雖然知道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但卻仍然做著那樣的夢而活著吧。
而這也一定才是無人能夠例外的,唯一的原則吧。


所以,是生存、是共處、是互相理解——

所以,活下去。若是天空遍佈鉛色的積雲,那麼期待涼風與陣雨豈不是很美;儘管深夜那麼龐大黑暗,但正因如此,朝霞才愈顯得綺麗動人。奈須表面口味再重也遮掩不了他是個溫情的傢伙:巫條小姐終歸是夢到了蝴蝶的幻境,藤乃在颱風雨夜的大橋里重獲新生;臙條得到了家人那句「おかえり」以及主角待遇的咖啡館道別,而那位儼然幕後 Boss 樣的悶騷大叔黑衣僧侶,也在歸寂於兩百年漫長的沉眠轉生前,向他的宿命之敵橙子小姐告白說,其實我還……滿中意你的啊。

是哀歌,亦是讚歌。在這腥風血雨的極限廝殺中,希冀即使微弱有如螢火,卻也細密盈長沾濕了心房;而在這腥風血雨的極限廝殺中,誰是最幸福,誰又是最殘酷?

我知道你忽如其來地想到了那兩個名字。

兩儀式、黑桐干也。
黑桐干也、兩儀式。

在這腥風血雨的極限廝殺中,那個明明早已註定了是世間最強殺人鬼的女孩子,且依且行,無數戰鬥,整整四年。——她為了你,為了守護你那句連約定都算不上的承諾,一個人也沒有殺。

我將要帶著一點私心,向你訴說他們的故事。

比如說,雪——
初次相見的道路,白色的夜晚與黑色的傘——




四,四年守護與四年情思

黑桐干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兩儀式的,其時已不可考。印象里他是那樣平凡的少年,黑衫黑褲黑眼鏡,腦袋遲鈍的有些脫線,有著像法國詩人般名字,「宛如脫離了時代的古董」。於是回想彼時瑰麗奪目的式大小姐,男孩連邂逅的資格是否具備都並不知道。

那年冬夜簡單純粹的雪地相遇,一句平凡得木訥的晚安,然後,然後,然後。

這個故事最初還不那麼有全線崩潰的毀滅意味,可是不禁為兩人捏一把汗的依然是之間那遙不可及的艱險重重。式的內心裡從小便知曉了織的存在,因此理解他人之間的隔閡,所以對外界甚至人類這個群體,有著牴觸與冷漠的避諱不安。

交集幾乎都沒有描寫——而事實上他們之間也確實沒有發生什麼,小說或劇場都是。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揮手問好,在天台的她身旁坐下一言不發地吃著午餐,若非要說的話他便是在守護著平淡無奇的日常。

可對少女而言這並不一樣,雖然她台詞本來就少加上 Ufotable 時而偷懶減幀的靜止畫面讓我們有了綾波長門附體的錯覺,可她除去「六歲時只要有道具就能殺死一切」之外,改變不了地是個五感正常的十六歲女孩子。改變不了的,是那自手心綿延的細密溫暖一點一點擴散,變成遮天蔽日的塵埃。


兩儀式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黑桐干也的?其實也不可考,但我想非要相比的話男孩子的織反倒更早一些。這個擔當著否定與破壞慾望的人格本應只在練劍或是體育課時出現,但來得比我們心理準備更快的是織主動要求的上浮。那是他她(他他?)事故前唯一的約會,在即將離開前干也問為什麼,織將笑未笑地低語:因為似乎已經隱瞞不下去了。

順時針是兩儀式的冰冷呼呼地旋轉,逆時針是兩儀織的鼓動呼呼地奔離。而夾雜其中的便是黑桐干也順理成章的課室告白,於是這個覆羽般安穩的童話世界,欲蓋彌彰般決堤。

她不是不想和干也就這麼平凡地一輩子幸福下去,有生以來初次體會到無條件付出的溫暖的式理應懷抱憧憬,可是更理應的是她明白兩儀血統的意義,註定不被社會接納的雙重人格異常者。矛盾的螺旋導致的混沌、焦躁、不安定。感情過載是這樣的,一旦某種情緒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範圍,無論愛恨,便會想方設法地將額外的部份除去——而極端的表現,便是殺意。

答案簡單到只有兩種:殺掉黑桐干也,作為源頭的他消失;殺死自己,作為載體的我消失。

這樣的故事最殘酷。黑桐即便是在她殺意湧現的時候,還是義無返顧地追了上來;他自詡是最了解兩儀的存在,可確實還有他亦未知曉得東西。比如式一次一次地殺死織來獲得生存的常識,式渴望平凡卻深知自己異常所以並不奢望。其實織也渴望,然而那夜他遇到的占卜師悄聲預言,「你會消失但是夢能延續」。於是為了式活下去,他終究還是把身體還給了她一個人。——式藏得那麼深,不是不想讓他知道,這是為了配得上干也,自己就必須承擔的那份獨立與堅強。


我也是嫉妒過他的呀,我也是討厭過他的呀。恨不得扎稻草人來傾泄他獨佔本命女神大人的怨念,可是有如鮮花一樣,我沒看透的是他獨有的那份溫和與謙恭:不麻煩別人,也不給別人添麻煩的透明……他為式所付出,他以最不驚天動地的方式呵護著自己喜歡的人,那麼寂靜,寂靜得彷彿是永遠。無數冬夜的守望、案發現場的隱瞞、長達兩年的等待——真狡猾啊,明明已經這麼的不平凡了。

所以他能留在式身邊——式也能留在幹也的身邊。奈須說她是兔子,沒有人保護依靠就會爆走壞掉。可是干也給予的又何止是保護——人一生只能背負一個人的死,兩儀祖父教導她,若是殺死別人自己就無法以人的方式死去,只能墜入深不見底的虛無。而干也在自己都與死神擦肩的垂危之刻,仍然輕輕地抱住她說,真沒辦法,那麼就由我來背負式的那份死吧。

多麼令人愛慕的情侶啊——他們的愛那麼成熟又深沉,沒有炫耀沒有調情沒有親吻甚至連愛字都不說,可是誰都比不過,比不過那句昏黃課室的約定與那抹利刃滴血的溫存。這是他她用四年血與記憶守護的最為美好的距離感,最為溫柔的感情。


「他是式和織,我和另一個我共同期許的夢境——」
「我一生都不會原諒你。」
「我一生都不會放開你。」


所以,剝離——褪去終極命題的探討、哲學概念的點綴;剝離——褪去紛繁繚亂的起源、怪談奇幻的外衣;剝離——褪去所有情節懸念劇情對白以及所有糾結往返的生死,奈須說,空境只是一部簡單純粹、「Boy Meets Girl」的邂逅物語。

「儘管人到死都只會獨自前往,但若能與誰牽手並行的話,那就是幸福——」

一九九五年清明初見,白色的夜晚與黑色的傘。
一九九六年伽藍病房,明明如此幸福,卻又如此孤獨。
一九九八年颱風雨夜,輕盈許諾與初見的微笑。
一九九八年仲夏庭樓,雙份草莓雪糕與過夜邀約。
一九九八年歲末初雪,暫別的思戀換來鑰匙的碎念。
一九九九年正月禮園,忘卻記憶之近與遙相守護之遠。
一九九九年櫻華漫天。

謝謝你。
那真是……宛如夢幻的歲月。




零,終劇、終章與空之境界

《空境》劇場化後,因其瑰麗精細的作畫與獨具氣質的劇情掀起了一波不大不小的風浪,在一群稍微年長的愛好者與型月粉之中。爾後,這部隱忍而不那麼容易理解的作品連同那個忘卻了的風花雪夜一起,安靜地沉寂進了時間的綿流。

在七章最後,初春櫻樹下的少女回首說,我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我將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式一起接受,過著日復一日的平常生活。

終劇落幕,而我們仿若驚醒。她畢竟是一個夢——相忘的,相殺的,劇場化了的,遺憾地沒有被劇場化了的——以及最後,境界式的,深深淺淺的落英。


然而如今,空境之終章——這個讓無數同好牽腸掛肚日思夜想的《終章》,它終於來了。儘管公佈的只有一張海報。那是擬作太極的日昇月沉、驚蟄潮伏的殘雪海濤,那位跨越了十二年歲月卻仿若容顏未改的和服少女淡淡地笑了,向前伸手。在那之上,是凝匯赤與伽藍的根源之漩,灼灼其華。

閉上眼,我不想再去百般揣測《終章》的劇本——這個夢境已經足夠悽美動人,跌宕深沉的故事、愛恨交織的人物、劇場版無可挑剔的方方面面。此時 PV 里閃回的七章畫面浮起、BGM 是殺人考察里,他她初遇的鋼琴。

於是我想一定會有的,那個場景——在四年後夜雪的同樣場所,凌駕萬物的神問他,說出你的願望,黑桐,什麼都好,我都可以幫你實現。而他深吸一口氣說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好,不過……謝謝你。

——因為我固執地認為,這是個在冬天開始,也該是在冬天結束的故事。
——而當我們共同迎來這份結局的那一刻——
——你的城市,下起雪了嗎。

「… and nothing heart?」
「… not nothing heart.」

所以她這樣就好,就讓她這般安然完結就好。而那些映像,那些微笑與淚水,那些暗暗行行的感動與哀傷——都不是假的。那些有關《空境》的夢與晶瑩記憶,都將會化作,鳴響在心中的,小小未來福音。█


原文請見 Blog:http://www.karu.me/2014/02/sh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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