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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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Llewyn Davis敲響Jean的家門時，他被夾在門和走廊圍成的狹窄侷促的三角空間裡，這個鏡頭強烈喻示了Llewyn的窘迫現狀。自從樂隊搭檔Mike跳河自殺後，Llewyn的民謠歌手生涯異常艱難。過氣的經紀人也不願推薦他的歌曲，他偶爾在酒吧演唱賺點零花錢，寒冷冬季買不起棉衣禦寒，在不同友人家裡的沙發上過夜。

《醉鄉民謠》里Llewyn的故事參照了美國民謠歌手戴夫·范·朗克的回憶錄，男主角在開頭深情演繹的Hang me，Oh hang me曾是朗克的經典歌曲。60年代初期民謠在美國大城市已成一時之盛，當時的知識分子以結交民謠歌手為榮，而片中的Gaslight Cafe後來成為民謠音樂的聖地。

事業毫無進展，Llewyn的兩性生活也是一團糟。他讓兩任女友意外懷孕，包括經常接濟他的好友Jim的老婆Jean，而前女友Diane甚至生下他的孩子卻沒告知他。在家人面前，Llewyn要強作歡顏，假裝事業走上正軌。與Llewyn失敗人生和焦灼內心相對應，影片前段的內景色調多是陰暗的深藍色，外景是蕭瑟冬季裡的慘白色。

事業和生活上的雙重失敗並沒有動搖Llewyn對民謠音樂的理想主義情懷。Jean視音樂為過上安逸生活的工具，這樣的功利主義令Llewyn頗為不恥。芝加哥Gate of Horn（民謠音樂的另一個聖地）的經理希望Llewyn在樂隊裡充當合音歌手，失去搭檔的Llewyn不想再和其他人組合。他甚至覺得音樂/藝術圈以外的人就像他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父親一樣苟且偷生。雖然經常得到教授夫婦的幫助，Llewyn對此極其敏感，不願被人視作被圈養的、供人娛樂的廉價藝術家。

男主角是本片表現的六十時代初期美國民謠樂手的一個典型，除了他，影片還刻畫了紐約一眾各具特色的或得意或失意的歌手。似乎成功的Jim為商業目的寫出的歌詞低俗無聊，Jim和Jean大受歡迎是因為很多觀眾對這對俊男靚女抱有強烈的性幻想，這實在是音樂的悲哀。更令人失望和無奈的是，為保住Gaslight Cafe駐場樂隊的工作，曾對Llewyn的男女關係大爆粗口的Jean和酒吧老闆上了床。出過專輯的Al Cody為謀生不得不演奏滑稽可笑的合聲。去芝加哥路上遇到的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曾經很有希望，現在卻淪落為一個面目可憎、誇誇其談的爵士樂手的男僕。Llewyn看到了自己註定無望的未來。在音樂圈和藝術界，成功光鮮者永遠都是少數，大多數不為人知的歌手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或者墮落沉淪，或者轉做其他行業，像Llewyn這樣子困境中堅守的理想主義者令人既尊敬又同情。

片中Jim、Jean和Troy（JJ&T）攜手演唱500 miles是向Peter，Paul和瑪莉（PP&M樂隊）致敬，在無數翻唱這首歌的音樂人裡，PP&M是最成功、最有影響力的一隻樂隊。

在芝加哥被拒是壓垮Llewyn的最後一棵稻草，精疲力盡的他駕車行駛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音樂生涯走到了盡頭。心灰意冷的男主角放棄了音樂，打算子承父業做一個海員，可他的海員證已被當作垃圾扔掉。雖然極盡展示男主角遭遇的種種挫敗，導演科恩兄弟並不想講述一個理想主義者失敗到底的絕望故事。處於人生谷底的Llewyn得到Jean善意相助，絕處重生，回歸音樂舞台。

希臘神話裡奧德修斯（拉丁名是尤利西斯）在特洛伊戰爭結束後的回國途中遭遇艱難險阻，歷經十年漂泊終於回到故土。片中被Llewyn帶離教授家的那隻貓也叫尤利西斯，經歷種種曲折後回到教授家中。導演借用這隻貓將男主角和奧德修斯建立了一種平行對照的關係。在片中離開Gaslight Cafe後，Llewyn在短短幾天內經歷了各種世態炎涼和挫折打擊，包括那段頗帶迷幻色彩的芝加哥之旅，最後返回Gaslight Cafe——他音樂夢想的精神家園。用希臘神話英雄的名字來命名一隻貓，可見科恩兄弟的幽默，不過這貓還有另外一番寓意。Llewyn對這隻貓不離不棄，映襯了他對搭檔Mike的珍惜和懷念，這隻貓其實是Mike的影子。

以男主角的尤利西斯之旅為基礎，整部影片都是構建在一個循環結構上：影片第一幕——Llewyn演唱Hang me之後遭到一頓毒打，最後一幕的內容也基本相同，第一幕實際是倒序；男主角前後兩次借宿教授家中，兩次得罪教授妻子（第二次是一個很像教授妻子的土氣女歌手），還有兩次在地鐵上遇到盯著他看的怪人。Llewyn譏諷那個女歌手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他理解民謠音樂的意義是在被人暴打之後，他才找回了失落的自我。不過，導演處理得還是很幽默。

影片的循環結構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前後呼應，它對應著影片的基調從陰暗逐漸變為溫暖，希望之光顯現。影片最後一段，唱過Hang me之後（影片第一幕也唱了這支歌），Llewyn接著演繹了他和Mike創作的If I had wings，前者歌名歌詞都悲觀消極，後者則積極樂觀，歌曲風格的轉變對應著男主角心歷路程的變化。If I Had Wings在片中也被唱過兩次，第一次Llewyn無意傷害了教授的妻子，第二次男主角已經走出人生的低谷。Llewyn唱完之後，改變美國民謠歷史的Bob Dylan登場，他在Gaslight Cafe的演出是其偉大音樂生涯的重要起點。導演這個場景的設計很內斂和晦澀，對民謠歷史不熟悉的觀眾也許看不出來，但對於本片男主角和其他奮鬥中的民謠歌手充滿了象徵性的積極意義。

「It's never new, it’s never get old, it's folk song。」 無論民謠歌者的夢想之路多麼艱辛，以500 miles 和 Hang Me等為代表的經典民謠一如既往的溫暖動人，永不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