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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皮埃洛--Pierrot Goes Wild

狂人皮埃罗/狂人比埃洛/狂人皮埃洛

7.4 / 36,978人    110分鐘

導演: 尚盧高達
編劇: 尚盧高達
演員: 尚保羅貝爾蒙多 安娜凱莉娜 Graziella Galv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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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不會哭

2014-03-18 17:14:24

狂人日記


       戈達爾的《狂人皮埃羅》始於相遇,終於分離,中間是一場漫無邊際的逃亡。

    1965年出現的這部影片對於戈達爾來說,標誌著一個創作階段的終結,所以他更加肆無忌憚,拼接、跳接、奇怪的畫外音和毫無邏輯的劇情,但這一切卻飽含深情,就像電影中塞繆爾·富勒的出現。電影是什麼?----電影是戰場,是愛,是恨,是動作、暴力和死亡,但終歸一個詞,那就是「情感」。

    在影片那個極有創意的片頭中,紅色字母和藍色字母依次排列出現,組成主創的名字,接著又不規則地消失,就如同影片「戀愛與分離」的主題,最後剩下的兩個藍色字母「O」如同一隻眼睛凝視著觀眾。在這種意料不到的情景下進入電影的觀眾會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被戈達爾徹底搞暈。第一個鏡頭兩個年輕的女孩在打網球,此時貝爾蒙多飾演的主人公費迪南的畫外音出現,一段關於維拉斯基的藝術評論,可悲的是,當我們豎起耳朵想認真聽聽這段話時,音樂響起了,音樂聲太大以致於掩蓋了獨白的聲音。此刻的鏡頭出現了主人公費迪南,他正在一個書店中選書,兩旁是旋轉書架,下一個鏡頭就變為費迪南躺在浴缸里閱讀一本關於結構主義的著作。如果說「網球」與「書店」在戈達爾看來是大眾文化與菁英文化的代表,那麼接下來費迪南被迫跟著富豪妻子去參加一個無聊的宴會就明確了這種對比。宴會上的女人們談論著化妝品與奢侈的生活,這讓費迪南難以忍受,在紅、白、藍的濾鏡籠罩下,影片的色彩主題被凸顯出來。最後費迪南瘋了,他把蛋糕扔在了賓客臉上,回到家中見到幫忙照顧孩子的瑪莉安(安娜·卡麗娜飾),他們立刻決定私奔。短短幾分鐘,卻講完了故事的起因,如同那作為轉場標誌的煙花,如此美麗,但一瞬間落下,又讓人措手不及(戈達爾電影中的標點符號就是這些意外插入的「無關」鏡頭,如本片中的煙花、霓虹字幕等等)。

    在黑夜逃亡這場戲中,鏡頭分別對準了瑪莉安和費迪南,正面固定鏡頭(汽車實際上根本沒有開動),擋風玻璃上依次出現各色光束,最後我們才看到男女主人公終於出現在了一個鏡頭中。戈達爾實在是太喜歡汽車了,在處女作《筋疲力盡》的開篇就是汽車,還記得同時期拍攝的《阿爾伐城》的最後一個鏡頭嗎?更別提之後的那部《週末》了。在《狂人皮埃羅》中,不同型號、不同顏色的汽車不僅僅是帶領主人公逃離的工具,它們更是參與敘事的主角。有美國的福特汽車,也有歐洲的豪車勞斯萊斯,這些道具就如同戈達爾在影片中隨意提到的巴爾扎克、貝多芬、蘭波、雷諾瓦和尼古拉斯·雷,你可以去分析它們的意義,但這些「意義」早已在影片的敘事中被解構了。

    黑夜逃亡之後的第一個鏡頭就是瑪莉安的特寫(藍色的服裝、藍色的眼影),這是本片多個凝視鏡頭中的一個。在法蘭克家的這場兇殺戲中,戈達爾幾乎是用滑稽的遊戲式的抽象拼貼完成的。鏡頭不時對準牆上的畫像,跟隨瑪莉安穿梭於房間中,完成一個個高難度的跟拍,危險逼近,瑪莉安和費迪南開始了反擊,這是一段複雜無序的跳接拼貼而成的影像,也是戈達爾的又一個天才創造,可能只有希區柯克《驚魂記》中浴室殺人那段剪輯能與之媲美吧!

    在第二段的逃亡劇情中更是沒有了所謂的規則與方法。瑪莉安給費迪南取了個新名字「皮埃羅」,但費迪南並不喜歡。他們為了不付加油的錢,襲擊了三個加油站的工人,還搶了一輛敞篷汽車,不停換著服裝,開車衝進大海,燒掉汽車製造意外身亡的假像,還有不挽褲腳就走過河流,這些孩子氣的行為背後是戈達爾對成人世界規則與秩序的蔑視,還包括那本費迪南一直不離手的漫畫書《大腳歷險記》。戈達爾的主人公邪惡與天真並存,他們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愛情則只是遊戲。瑪莉安不想要穩定的關係,「我們從不對彼此承諾」「感情比愛的誓言更重要」,瑪莉安幻想在逃離後,拿著錢可以去環遊世界,而費迪南將錢故意丟在汽車裡一起燒掉了,瑪莉安需要刺激的歷險,費迪南則想停下來好好享受,他們能去哪裡呢?不管是爬上屋頂,還是將身體埋在沙子下面,上天入地,都無法真正地隱藏起來,所以唯有行走於這個平行於地面的世界,逃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們來到了一個小島,想開始安穩的生活,就像尤利西斯的傳奇旅程一樣。島上有大型的鸚鵡,像是《金銀島》中的描繪,還有瑪莉安和費迪南這兩個長不大的孩子,這就是屬於他們的夢幻島。歌舞、嬉戲,費迪南開始寫日記了,記錄下他戀愛的感受。此時戈達爾對影片聲音的處理也越來越誇張。那些畫外音是獨白嗎?是對白嗎?抑或兩者都不是?他們經常你說前一句我接後一句,我說一個詞你又說一個詞,主人公在螢幕上張開嘴,但觀眾卻什麼也聽不見,畫面上沒有人物,卻出現了語言。重複、斷裂、拼貼造成了猜疑、質問與固執。此時,電影中又出現了凝視鏡頭,還是瑪莉安的,「你永遠不會離開我嗎?」「不會」「你肯定?」「我肯定」。在卡麗娜的眼睛裡我們能清晰地看到一種迷茫,這是謊言!我們無法不聯想到此時的卡麗娜與戈達爾,如果說《女人就是女人》中的卡麗娜就是天使,這是他們蜜月期的情書,那麼《狂人皮埃羅》就是他給她的告別的禮物,如同《阿爾伐城》的最後一句台詞「我愛你」一樣,一向「自命清高」的戈達爾居然在影片的最後一句台詞上來了句直白的大俗話,比好萊塢還俗,但如果說台詞的人是卡麗娜,那麼一切都應該被原諒。

    《狂人皮埃羅》中的瑪莉安是任性的,她不是《隨心所欲》裡的娜娜了,迷茫地探索著自己究竟想要過哪種生活,在這裡,她知道了自己想要不安穩的旅程,想要刺激,所以她去殺了軍火商人,並離開了費迪南。費迪南卻陰差陽錯地成為了被追殺的目標,劇情反轉了,浪漫的愛情中出現了暴力。戈達爾電影中的暴力永遠都是戲劇化的形式批判,在戈達爾的電影中,他總是不放棄任何加入政治主題的機會,在黑夜逃亡那場戲中,收音機中出現了關於越戰的報導,而費迪南與瑪莉安在角色扮演遊戲中也模仿了美軍與越共,此時的畫外音出現了飛機引擎的轟鳴聲和炸彈爆炸的聲音。在費迪南被黑幫抓住進行逼供時,瑪莉安的紅色連衣裙成為了頭套,而這場戲像極了戈達爾以阿爾及利亞內戰為背景拍攝的《小兵》中的一個場景。

    在南方的艷陽下,戈達爾已經把傳統電影打得體無完膚了,《狂人皮埃羅》一部六十年代中期的電影,現在看來卻如此先鋒,似乎時間仍然沒有追上戈達爾的腳步。電影中戈達爾也繼續實踐著他的結構主義信條。費迪南的日記字體顏色由黑色變為了紅色,原來整段的句子變成了一個個單詞,文字開始結構自身;時不時出現的波普風格的宣傳畫;在電影院中看紀錄片的費迪南又拿起了一本書(戈達爾對攝影機的不信任?);劇院角落裡坐著的讓·皮埃爾·里奧;尼古拉斯·雷風格的構圖,景物佔據鏡頭的主要位置,人物卻被分割;費迪南在遭受暴力的時候鏡頭卻切到了畢卡索的繪畫……所有這些都是戈達爾的創作,看似是「即興」的,實則經過了精心的設計。戈達爾不會告訴庫塔爾他想要什麼鏡頭,他只會說他不想要什麼鏡頭,所以庫塔爾的鏡頭就如同我們觀眾的眼睛,我們也不確定自己究竟能看到什麼,所以戈達爾的電影總是給人應接不暇的發現的樂趣。

    《狂人皮埃羅》是創新的,是形式化、風格化的,但對戈達爾來說卻更像是一次懷舊之旅,用來紀念他和卡麗娜即將逝去的愛情。男女主角的逃亡像是《筋疲力盡》,而浴缸中的對話、費迪南拉弓射箭等鏡頭在《蔑視》中都出現過,當然還有《小兵》與那個逼供鏡頭。在這些看似隨意的愛情追逐中,戈達爾回望了他這幾年來的愛情、人生、政治、藝術和哲學,毫無理由的逃離、搶劫、棄車、遊戲、舞蹈、殺人與背叛,實際上都是戈達爾思考的延續。《筋疲力盡》中的瘋狂,《女人就是女人》中的甜蜜,再到《隨心所欲》中的迷惘和《阿爾伐城》中的愛能戰勝一切,終於,戈達爾抵達了他這一階段創作的終點「虛無」。影片以死亡結束,費迪南槍殺了瑪莉安,然後自殺,濃煙過後只剩下了大海和藍天,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是瑪莉安的顏色,是大海和天空的顏色,在臉上塗上了藍色油漆的費迪南終於變成了那個「狂人」皮埃羅,「又都是我們的了」「什麼?」「永恆」「不,那只是海」「和太陽」。我們終究還是能理解戈達爾的,這本瘋狂、迷幻、憂鬱的「狂人日記」原來滿篇都記載著真摯動人的愛的箴言。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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