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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箭穿心--Feng shui

万箭穿心/风水/FengShui

7.7 / 688人    120分鐘

導演: 王競
編劇: 吳楠
演員: 顏丙燕 陳剛 焦剛 李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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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蹦

2014-04-05 17:55:33

命由心生 莫怪風水 從電影到原著 也談《萬箭穿心》武漢方言版


導語:兒孫滿堂也好,孤家寡人也好,你都得自己把人生走完。生活就是這樣的。
  ——方方《萬箭穿心》
  
  
  由王競導演的電影《萬箭穿心》在2012年的11月上映。那一年,大部份觀眾的眼球被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馮小剛的《一九四二》和陸川的《王的盛宴》吸引。沒有國際大腕和超級明星,這部小成本國產電影並不被太多的觀眾所知。
  
  而在2013年,卻是電影《萬箭穿心》逐步走人人心的一年。顏丙燕憑藉飾演李寶莉一角斬獲「第三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 最佳女主角獎 ,並摘得「2013年第十三屆華語電影傳媒大獎」影后桂冠。與此同時,電影改編自作家方方的同名原著小說《萬箭穿心》也獲得了「2013年度中國影響力圖書」 最佳影視改編圖書獎。
  
  故事從李寶莉一家搬進風水不好、被譽為「萬箭穿心」的新房子開始,拉起了李寶莉十幾年不幸生活的序幕。李寶莉的丈夫馬學武是一名國企廠主任,新房子是單位分配的。搬新家時李寶莉已經是一名下崗女工,只有小學學歷的她下崗後在漢正街小商品批發市場賣襪子。即便如此,李寶莉卻仗著年輕時漂亮能幹,處處凌駕於曾苦苦求婚的丈夫馬學武之上。她的性格過於不饒人,嘴上的厲害讓馬學武日漸陷入生活的壓抑之中,並不顧忌公婆的存在和兒子的感受。馬學武自覺沒有男人尊嚴要離婚,李寶莉萬分不解暫時收斂了脾氣。疑神疑鬼跟蹤丈夫卻發現他與女同事秘密開房,震怒心碎之下打電話報警舉報,馬學武和女同事在旅館當場被抓,家醜外揚,他從廠主任降級到普通的技術工人。當90年代下崗大潮洶湧來襲時,馬學武沒有躲過也丟了飯碗,在得知是李寶莉報警舉報之後跳江自盡。
  上有老,下有小。馬學武的死並沒有摧垮李寶莉,她堅忍地挑起了掙錢養家的重任,到漢正街做起了女扁擔,替死去的丈夫盡責。但一顆仇恨的種子卻已經在兒子小寶的心裡萌發。李寶莉萬萬沒有想到,她平時呵斥丈夫、潑口大罵、驅趕婆婆的形象早已深入兒子的心。在失去父親的剎那,兒子小寶對於母親李寶莉除了怨恨,什麼都不剩。她每天起早貪黑拼命賣苦力,掙的錢全給了婆婆貼補家用。兒子生活唸書都是由婆婆來照顧,從小學到高考,李寶莉根本沒有參與到兒子的成長中去,更不會有與兒子傾心交談的機會。她既是母親,又似乎只是這個家裡的苦力長工,貧窮的生活讓她顧不上那麼多,掙錢是迫切不能停下來的,哪怕是去賣血。
  順著李寶莉生活的脈絡,《萬箭穿心》的創作,原汁原味地將那些社會底層討生活的小人物角色一個一個帶了出來。做廠主任風光在家窩囊的馬學武;嫁給爆發戶、忍受丈夫打罵出軌的閨蜜小景;住一晚只要一塊五毛錢宿舍的女扁擔何嫂子;替人頂牢飯換50萬救母的混混建建;唯成績論馬首是瞻的高考火箭班老師,甚至是那些搬家的工人……每一個人物都被刻畫的鮮活、真實,每一句台詞都犀利有重量,每一處對生活的描寫都腳踏實地。
  
  在《萬箭穿心》中,你發現每個人都必須遵從著規矩,小心翼翼地生活。他們內心充滿著隱忍,外表必須撐好一把保護傘,哪怕那傘不夠堅強。因為如果守不住,再強大的內心都會被攻陷。那個創傷無需真刀真槍,一句無心插柳的話足矣殺死一個靈魂。上世紀 90年代,像馬學武、李寶莉這樣的雙下崗職工家庭有很多。正如李寶莉所說:「這世上下崗的人多少?哪個不難過?哪個不傷心?一難過一傷心了,就都去跳橋?都去尋死?長江裡的水是用來喝的還是用來泡死人的?這種男人,根本不值得為他哭。」 事實上,掐滅馬學武生活希望的並不是下崗,正是李寶莉的潑婦、叫罵性格。
  
  就像電影裡一句犀利的話「談感情,傷錢」,同樣,話戳人心,要命!
  
  外人三句無心的話戳痛了馬學武,要了他的命。一句是搬家師傅說的:「我們雖然出勞力,打粗活,但屋裡的老婆都還賢惠,活得比你自在。當了幹部又怎麼樣?被這種女人罩一輩子,比條狗都可憐。」這是馬學武堅持離婚的原因。下一句便是通知馬學武下崗的廠長說的「到外面亂搞的人多的是,但是被警察抓到的就你一個,你想廠里哪還能留你?」最後一句便是情人告知馬學武 「那天報警的是個女的,會不會是你老婆?」馬學武覺得人生真是苦,跳江自殺了。同大大咧咧的老寶莉不同,馬學武是陰柔軟弱的。
  
  崔健看完《萬箭穿心》之後說很喜歡這部作品對男人的批判。讓他聯想到中國陰盛陽衰的現象,他們對女性的社會壓力和內心微妙的變化並不關心。當災難突如其來時,他們素手無策,沒有能力…影片結尾一幕是個很有趣的比喻,中國男人就像一輛拋錨的麵包車,有時候需要女人推一把。
  
  是的,《萬箭穿心》中的女人比想像中的堅強百倍。喪夫後的李寶莉不但沒有哭,反而說「這把生活我總得扛。再累再難再委屈,我都不得去死。我不能光疼我自己。我的命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蠻多人需要我。我有責任陪他們一起過日子。我不能讓我一屋裡的人為我擔心為我操心,更不能讓他們為我傷心。這世道,男人不曉得講責任了,我們女人要曉得講。」
  可如此堅韌的李寶莉,卻被兒子擊垮了。兒子小寶很爭氣,高考得了省狀元,在李寶莉看來這苦日子熬到頭、喜悅之極的時刻,卻也是難以預料、萬箭穿心的時刻。故事的高潮衝突仍然繞回到房子,兒子要將李寶莉轟出去,從此不認親娘。李寶莉痛心疾首、萬般不解,也絕不會讓世間最親的母子關係毀滅。可她不知這仇恨已積蓄多年,兒子小寶對李寶莉哭著吼:「是你害死爸爸的,爸爸跳江不是因為下崗,是因為你向警察舉報有色情活動被抓,是因為你讓他出盡洋相,丟盡臉面,毀了他的前途,卻還裝作原諒他包容他的好人。爸爸覺得跟你這樣的人生活是他的恥辱!所以他活不下去!你害我爸爸40歲不到就命喪黃泉,你害我剛滿10歲就沒有父親。沒得爸爸我心裡有幾苦幾痛,你哪裡懂得?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你。」
  丈夫去世十幾年來,兒子對李寶莉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有這一次多。卻只這一次,有如排炮,生生將李寶莉摧垮,真真應了那句——萬箭穿心。回想這麼多年來,丈夫出軌,自殺去世,自己起早貪黑,風吹日曬,做扁擔吃苦受欺負,為了兒子湊學費賣血,這麼多苦難都挺過來了。可這一次的疼痛,是難以平復的。
  小說中,李寶莉回想起父親說她這房子風水不好,條條馬路都跑到家門口的轉盤打轉,哪條路都像箭一樣,直朝你住的樓房射,叫萬箭穿心。從自己搬進來,再到被兒子轟出去,每一天的日子都是萬箭穿心,萬箭由心頭穿過,這十幾年的時間,心裡早已滿是窟窿。
  李寶莉思忖、揉搓著心頭的每一個箭孔,回想到自己的兒子從來不像別人的孩子那般快樂、無憂無慮,他才知道,自己當年在一念之間,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和人生,包括她自己。
  
  值得注意的是,電影開篇名字《萬箭穿心》出現時,特意打了一行小字 「feng shui」 風水的漢語拼音。試問,這一切真的全怪風水不好嗎?記得搬了新房,寶莉對兒子說,你有單獨的房間了,爸爸媽媽為你創作更好的學習環境。可緊接著她便開始呵斥丈夫,連帶兒子,毫不顧忌孩子弱小的內心是否接受。事實上,無關風水,以寶莉的脾氣性格,如若不改是很難讓兒子和丈夫有好的家庭環境的。
  
  所謂種因得果,李寶莉如此慘痛的半生,很大一部份責任不在於自己嗎?如果懂得尊重丈夫,不至家不和睦;如果不是眼界狹隘,不分輕重,更不至報警抓夫,毀了男人的顏面;也就不會有半輩子淪做苦力,兒不認母的結局。所謂噩運,到底由風水所致?還是人自身的言行作為所致?或許這就是作品中隱隱暗含,不願說透卻始終不離這一主題的用意吧!
  
  電影的改編,很大程度上遵循了小說原著,所有演員使用地道的武漢方言演繹,十分傳神到位。李寶莉看的電視劇是《戲說乾隆》 ,漢正街里每天播放著楊鈺瑩的《輕輕地告訴你》,鄭智化的《星星點燈》 以及尹相傑的 《天不下雨天不颳風天上有太陽》等流行歌曲。電影通過這些細節巧妙地勾起了人們對於上世紀90年代的回憶。在地域文化與日常生活裹挾的浪潮里,藉由貼在工廠里推進經濟建設的橫幅,與張也的一首《走進新時代》為背景,帶出了整個中國在上世紀90年代的社會背景和時代變遷,泥沙俱下,震動人心。國企改制,許多工人下崗了,伴隨社會轉型而來的是時代的陣痛。其中裹挾著家家戶戶的命運。社會變遷的複雜,同人性的複雜一樣,難以言說,也難以蓋棺定論。
  
  方方寫《萬箭穿心》將筆觸著力在下崗女工這個群體,她們的堅強、樂觀給每一個經歷了那個年代,現在還深受影響的人以溫暖。
  
  在方方眼裡,李寶莉是不講究生活品味的,是談不上文化教養的,是粗粗拉拉的,是高聲武聲的,是脾氣火爆的,是在丈夫面前頤指氣使的,是有小小心計的,是平凡而庸常的。但同時,她也是熱心快腸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是剛烈堅強的,是忍辱負重的,是孝敬和愛戴家人的,是能把眼淚往肚子吞的,是樂觀面對生活的,是敢於擔當的,是有大愛和大善的。
  
  這是她熟知的武漢女人形象。走到街上,坐上公汽,進到菜場,在武漢,她們的影子隨時都在身邊晃動,她們的聲音也幾乎無處不在。像武漢這樣一個老工業城市和一個老商業都市,有著無數下崗的女工,也有著無數做小生意的女人。她們像男人一樣,在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節奏快捷而又市場紛亂的時代艱難的討一份生活。方方描繪這樣一個群體,是因為相信她們中的許多人都遭遇過人生的大勞累和大苦痛,但你看到她們的時候,卻很少像小女子一樣哭哭啼啼,或是時時露一副苦瓜臉,更或是見人便痛訴自己的遭遇。她們常常用咋咋唬唬的大笑把自己內心的痛楚掩蓋起來。頂多說一句,麼辦呢?天塌下來還不得自己扛?總不能天天哭唦。
  
  所以,方方說,有了李寶莉,我的心也變得溫暖了起來。面對生活,大家各有各的活法。人生有多少快樂、幸福和溫暖,就會有多少辛苦、苦痛和殘酷。並借李寶莉之口說道:「兒孫滿堂也好,孤家寡人也好,你都得自己把人生走完。生活就是這樣的。」
  
  本文已刊於 《文藝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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