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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The Midnight After

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开往大埔的红VAN/TheMidnightAfter

5.5 / 1,312人    124分鐘

導演: 陳果
編劇: 江皓昕 陳輝虹
演員: 黃又南 文詠珊 任達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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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 淮

2014-04-12 01:04:00

極盡真實的荒誕,從未離開的重返


渾身雞皮疙瘩僅僅為了那些空鏡頭:最不可能安靜的銅鑼灣路口居然能露出完整斑馬線,平日熙熙攘攘的大埔街市竟然只剩一間開著的711。摘去了交通和人煙後的香港彷彿一座廢棄的羅馬,矗立的高樓和高架路如種種殘餘(remainder)提醒著曾在此豐實代謝的高度文明。然而不同於《我是傳奇》中紐約那種劫後餘生的破敗和恐怖,《紅van》裡的香港完整寧靜更像是個不知何時失落的夢。(對無數上班族而言大概是個美夢,因為從此便不必再朝九晚五地閱覽街道上摩肩擦踵大波殭屍的盛況。)正如黑白電影失去顏色卻彰顯張力,香港失去人煙卻反而叫人更加迫切審視環境本身。在片中人而言,是恐慌地用目光摩挲平日蒙塵的一切;在觀眾而言,是一雙眼換個角度光臨這極其熟悉的陌生,非但不恐怖,反而刺激又新鮮,簡直是浪漫。假如陌生化和新鮮感可以催化愛情,香港就是本片集所有人荷爾蒙於一身的情人。

而影片上映之前造勢的宣傳詞,也明確地表示,陳果此次是姿態激烈地回歸了他反覆詠嘆的主題 。海報上「4月10日,還我香港」一行字,伴著背景的「一夜之間,香港沒有了」,配上站在猩紅畫面中央臉色凝重的眾人,簡直像是封血火交織的戰書。「還我香港」——是誰奪走了香港,又是誰追尋著香港? 這樣張揚的「為XX發聲」「講港人的故事」的立場,公示著影片早已超出原著那種九把刀風味的科幻災難故事,而成為富有陳果個人野心的政治寓言。

顯然,陳果是要從一眾主流敘述的cliche中拔地而起另一片本土情懷。 如果說〈香港製造〉中的小混混中秋、絕症少女阿萍、智障少年阿龍,還是被社會邊緣化的族群,那麼〈紅van〉中迷失於異境的17個人,則如同香港社會的縮影,囊括形形色色的老中青人群。影片甚至安排了自敘來歷的片段,把原著中相當面目模糊的小巴乘客種進我們每一個人身邊:有來自傳統文化的神婆和唱戲女,有曾經光輝的收數大叔和市儈怕事的小巴司機,有平凡的看球夫婦和中大學生,甚至有相當面譜化的宅男(毒撚)和一臉柯南表情的眼鏡男。而故事發生地大埔,也被陳果刻意地解釋了一番:「大埔就是國際機場的男廁,什麼都有」。角色和地點的雜糅性,無異於把香港濃縮了,而紅van 就是搭載著碩果僅存的香港的諾亞方舟。

然而這又絕不是一個被普遍看到的香港。有別於中環的繁榮和永利街深水埗的傳統市井,大埔顯得更樸素、更冷靜,沒有值得抵死懷舊的過去,也沒有可以大肆宣揚的未來。但這個聚集著工業園、大學、屋村和街市的地區,卻是無數香港人老老實實生活著的現在,它最可懷念的也就是現在。從這一點來說,大埔親切沉默,從不缺席也從不在場,卻非常香港、非常本土情懷。比起〈月滿軒尼詩〉小資的茶餐廳戲碼、〈歲月神偷〉煽情的懷舊,〈紅van〉中的人們在隨便哪個茶餐廳裡用蘋果派維生,毫不造作的港味就出來了——它致意的正是從未離開過的當下。

作為一部寓言,它的情懷來自於此;作為恐怖片,驚悚點也來源於此——對熟悉空間的陌生化和異化。這陌生化自然不僅僅是七百萬人口大挪移。片中的角色在迷失於無人之境時曾下警語:「大家無謂再呃自己話出面一切係正常」「香港已經唔係香港」,而熟悉街角竟有豬嘴面具人窺視,彷彿〈1984〉中無所不在的老大哥。正如陳果所說:「最恐怖是這個城市已經不再熟悉」。這也是整個故事有意思的地方,它拍的是極盡真實的荒誕、從未離開的重返、絕不平常的平常。當片中神秘電話傳來摩斯電碼,毒撚高唱一曲〈Space Oddity〉,這種荒誕感被鼓譟到極致。"For here am I sitting in a tin can, far above the world", 被困囿於現狀的目光陡然拔高至迷幻外太空,不知此刻身處何地,去往何方,只好和同樣飄渺的空間怪人遙相呼應,既是絕望的無力,也是迷惘的孤獨。〈香港製造〉中的中秋行走在墳墓中呼喚鬼魂阿珊的名字,〈紅van〉里揣測著宇宙之謎,都是置身泥濘現實卻有濃濃抽離感,末日情結,至此降臨。

不過,抽離是幻夢,沉溺是常態,〈紅van〉中的人們腳下綁著鉛塊,逃不開當下的魔咒。陳果說:「在1997年人人都很迷惘,那種迷惘是不關自己事,但來到今天2014年則不同;人人都迷惘地問:到底現在發生了什麼事,這是一種集體的共同迷惘。」 ①荒誕空間,現實映射,小巴司機調侃著2018年的特首,神婆大喊社會道德仁義法律都不復存在,句句諷刺時弊,這到底比原著里「來自大陸的核災」要直白得多,比〈香港製造〉片尾的人民廣播電台要露骨得多。一群人對姦殺LV女的潮童集體行私刑那段戲是全片高潮,同樣是陳果原創,濃墨重彩的諷喻簡直就像在沖觀眾大喊「本片醉翁之意不在酒」。到了片尾,眾人坐在車上輪番懷舊的片段煽情得勉強,更不要說最後打出的幾行字幕有畫蛇添足的嫌疑。意識形態層面的傾訴喧賓奪主,又或者陳果根本沒有期待觀眾把焦點放在懸疑科幻上。

對我而言,後半部太急功近利,動人之處還是落腳在」ground control to major tom」 的前半部。整個香港呼喚著major tom, 整部電影呼喚著香港,故事主線到這裡仍然單純集中,點到即止的審美快感來源於黑色的調侃和藍色的浪漫。〈紅van〉是一部雜糅太多元素的影片,對本土對當下那種脈脈細緻的情懷,多少被太急切露骨的現實諷喻所傷,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還我香港」這四字姿態張揚,正是陳果腳踏本土情懷傾訴集體情緒的口號,可惜故事沒講完,迷惘的一徑迷惘,煽情的自顧煽情,就像片中Yuki到廚房裡拔刀那個段子一樣,空有殺人的心,卻拔不出一把合適的刀。

① 見http://www.inmediahk.net/redvantotai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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