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完美

《愛在午夜降臨前》做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那就是把前後相隔18年的三部電影無形中融為了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從18年前的浪漫邂逅，到9年前的巴黎重逢，再到如今的伯羅奔尼撒假期，三部電影分別代表了一段戀情的三個時期：從情竇初開到愛意正濃再到相濡以沫。《日出》《日落》打動千萬觀眾的是傑西與席琳超乎常人的浪漫，但更是令人共鳴的真實。在第三集中，這種真實的情感被保留下來放在婚姻的框架之內，則尤其令人感慨。

從傑西將自己與前妻所生的兒子獨自送上飛機開始，傑西與席琳（此時兩人已經結婚，9年前傑西沒有去趕自己的飛機，而是拉上窗簾與席琳瘋狂地纏綿，後來他與前妻離婚，並與席琳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之間就醞釀著一場火藥味濃重的爭吵。在影片的前三分之一部份，這股情緒在車內由兩人含蓄幽默的談話中隱隱被暴露出來，卻被抑而不發，雙方好像都是在彼此試探，傑西心底里希望席琳能陪他前往芝加哥生活，以便更好地照顧自己心中覺得虧待了的兒子；而席琳則希望在一份期待已久的工作崗位上開始新的事業。

在影片的中段，一場包含老中青三代情侶的聚會在你來我往的交談中道出了這部影片的核心：世上沒有完美的愛人與伴侶，即便是曾經瘋狂愛著彼此的「靈魂伴侶」，也會有摩擦與不滿。藉助與傑西夫婦年紀相仿的友人夫婦的口，道出了婚姻的真諦：兩個人從未也不可能融為一體，保留對方各自的生活與個性才是夫婦唯一的相處之道，彼此的牢騷與怨言都可以通過賣萌撒嬌的方式向對方坦白。此時的傑西與席琳，也確實是這麼做的。他們在席間不失幽默地「戲仿」著相遇時的場景，而在後來兩人散步前往酒店的一路上的對話中也不難發現，他們的婚姻遠非一切順遂盡如人意，但是他們保留著對彼此的坦誠和包容，他們依然深愛對方。

到了影片的尾聲部份，兩人來到了期待已久的酒店溫馨之夜，他們都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沒有女兒的吵鬧享受一次純粹、完美的性愛是什麼時候了（從中不難看出婚姻的殘酷一面），至少這一晚，他們可以盡情放縱。席琳撫摸著傑西變白的鬍鬚，傑西親吻著席琳下垂的乳房。正當所有的愛意即將被點燃的時候，一個突然的電話徹底改變了這個夜晚。兩人的話題立刻從美妙的性愛變成了打來電話的兒子，先前醞釀已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從結婚以後誰接孩子誰收拾行李，到兩人之間誰在無聊的事情上浪費的時間更多，一連串雞毛蒜皮的小事引發了一場誓不兩立的爭吵。歸根結底，是兩人都將婚後的種種不如意歸結於對方的自私，但各自又都希望對方能夠做出妥協與讓步。傑西希望彌補從前對兒子的虧欠，但獨立自主的席琳卻厭惡被當作一個純粹的家庭主婦對待。林克萊特無意在此嚴肅探討女權主義，但女權主義卻揭開了千千萬萬家庭相似的瘡疤。過去的情投意合都被繁雜瑣碎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給攪拌得五味雜陳，直到席琳負起地甩門而出，對傑西說出那句「我不再愛你」。

至此，這個始終浪漫的三部曲終於露出了它殘酷的一面，林克萊特對於愛情的解讀也就此得以昇華。從前的美滿愛情總是止於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成為眷屬之後如何面對漫長的瑣碎人生，是更加嚴峻的考驗。對於極具個性的傑西與席琳來說，這場激烈的爭吵就是婚姻的一場大考。對此，傑西給出的應對之策是用他爛漫的文采，給自己的妻子寫了一封「穿越」的情書。這其中，你可以認為是迎合的機巧、是虛假的安慰，但也可以認為滿含誠心與愛意。正如傑西所說：「如果你想要真愛，那麼真愛就在這裡。它不完美，但是現實就是如此。」

《愛在午夜降臨前》正視了愛情中的不完美，或者應該說不完美註定是一段理想愛情中的一部份。想明白了這一點，傑西和席琳就可以相視一笑攜手走完他們期待的後半生。林克萊特、伊桑·霍克和朱莉·德培聯手撰寫的精妙對白讓這部電影沒有成為續貂的狗尾，而是一如既往地延續著之前兩部作品的神韻。在真實的時間洗禮後，三位主創對於愛情與人生的感悟更顯達觀與通透。而對於全世界的觀眾而言，或許依然可以期待9年後的他們又會有一番怎樣新的見解。

（載於《電影世界》2013年8月刊，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