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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 第四季--Game of Thrones: Season 4

权力的游戏第四季/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第四季/王座游戏第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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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子流星錘

2014-04-13 06:33:48

《權利的遊戲》的繡像美感


      《權力的遊戲》好看,對一般觀眾來說,好看就是貢獻。但是欲作更細緻的欣賞,則必須說出個所以然來,因此想談一談它的創造,談創造就要先談一談根源。

       美劇的根源,是一套完整的生態結構,既有《破產姐妹》、《邪惡力量》、《吸血鬼日記》、《行屍走肉》、《迷失》這類低級趣味的劇集,也有《豪斯醫生》、《實習醫生格蕾》、《CSI》、《白宮風雲》這類中規中矩的劇集,它們是美劇的基石。在此之上,突變激發出《廣告狂人》、《絕命毒師》、《國土安全》、《嗜血判官》這類劍走偏鋒的發人深省的好劇,由此再往上,才磨練出《黑道家族》、《兄弟連》、《真探》這樣的精品,無論形式、內容、氣韻,全不亞於上乘的文學作品。

       一部電視劇要成為真正的經典,就不能為自身的通俗性所束縛,不能為題材的類型化所限制,只有勇於開拓,致力精微,才能創作出優秀的作品。

       《權力的遊戲》是一部懸疑魔幻劇,在懸疑和魔幻兩方面都處理得別開生面。在懸疑上的開拓,一是所謂的無「主角光環」,一是多人物視點敘事,這兩點已經有很多人論述過,此處省略不談。魔幻上的開拓,在於把握到現實與想像的距離感,一方面描繪出一個古色古香的光怪陸離的世界,一方面又與素常的神話有所區別,在想像力上懂得節制和保留,不至於流於浮誇和荒誕。這種距離感,弱化了故事的血腥與黑暗,也消解了觀眾對於感官刺激的反感,誠如朱光潛先生所說:「戲曲的臉譜和歌舞,雕刻的抽象化,圖畫的形式化,以及詩的音韻之類都不是『自然的』,但並不是不合理的。它們都可以把我們搬到另一個世界裡去,叫我們暫時擺脫日常實用生活的限制,無粘無礙地聚精會神地諦視美的形相。」

       《權利的遊戲》對懸疑與魔幻的處理雖然別緻,可是還談不上獨步,唯獨一點它是當仁不讓的,就是它在經由小說向影像轉化的過程中,無意間構建起了一種類似話本文學裡才有的繡像美感,竊以為這是本劇對通俗藝術最大的貢獻。這種巧合併非偶然,而是兩種文化全方位的所見略同。

       拿《權利的遊戲》和小說《三國演義》作比較,可以看出二者的差別很大,拿去和鼓詞、戲詞、評書話本中的三國故事比較,反而能發現驚人的相似。話本文學的「下回分解」和評書表演中的「栓扣子」即是懸疑,而代言體的表白並重,即是多人物視點敘事,這是民間文學在表達上的默契,只不過我們這一支如今不大景氣而已,王玥波的《大隋唐》中,尚保留了某些原貌,至於單田芳、劉蘭芳、田連元就別再看了。

       繡像美感,首先是重視造型的價值。造型之於人物的重要被提到了和性格能力功勳事業一樣的高度,好比《失空斬》諸葛亮出場,念「羽扇綸巾,四輪車,快似風雲;陰陽反掌定乾坤,保漢家,兩代賢臣。」諸葛亮不僅是一個智者,他還是拿羽扇戴綸巾坐四輪車的智者,他的形相和名聲是綁定的,拋開這些,人物就不能成立。再如關公是綠袍紅臉長鬚,持青龍刀,騎赤兔馬,翻案說他心懷叵測也許可以,給他換一柄斧子使使不成,這就是易於流傳的的魔力。

       為什麼要強調造型的重要呢?因為在通俗文學裡,不適合留白。留白固然雅緻,固然純粹,但不易為一般群眾所理解。劇中人物從出場,到發揮作用,到顯示性格,到製造事件,這中間總相隔著一段時間,要使觀眾保持持續的興奮,不冷場,就必須加強造型的吸引力,這是長期實踐中總結出的經驗,一般的格式是這樣的:頭上戴,身上穿,腰中系,掌中擎,坐下跨。好比呂布出場:「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體掛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腰繫勒甲玲瓏獅蠻帶,手持方天畫戟,坐下嘶風赤兔馬。」真所謂先聲奪人,如果只走走過場,隨便說個頭戴金盔,身披金甲,掌中銀槍,坐下寶馬,那味道就差遠了。這個道理不是中國的創造,而是世界人民的共識,比如日本動漫里人物變身,會用大量的特寫鏡頭交代其從頭到腳的打扮,即是應用一種。

       在《權利的遊戲》中,衣服的顏色、甲冑的款式、花紋的明暗、材料的質感、配飾的繁簡,均與人物的性格及經歷一致,劇中展示出大量令人驚艷的服飾,從瓊恩的黑皮草大氅,耶哥蕊特的翻毛素皮襖,黑魚的鐵鱗甲,到小惡魔的金飾件紅坎肩,喬佛裡的金絲刺繡衫,泰溫公爵的黑色外鏡面內燙金修身皮風衣,可說是數不勝數,應接不暇,醒目到了譁眾取寵的地步。與《魔戒》紮根現實的審美觀不同,《權利的遊戲》始終是「戲說」,它的特點在淺白。淺白不是什麼壞處,不同的類型罷了,正如景陽岡武松打虎,既有施耐庵的小說版,也有王少堂的評書版,蓋叫天的京劇版,高元鈞的快板版,劉繼卣的連環畫版。功夫下到了,同樣是精品。

       服飾的典型化並不妨礙它常常變換,同一個人物在不同的場合或時期內可以變換衣著,如詹姆蘭尼斯特出場時穿的是花樣鮮明的御林鐵甲,被俘後穿的是破爛流丟一件粗布衣;丹妮莉絲出場時穿的是希臘式素紗裙,嫁人後改穿草麻編肚兜長褲,進駐魁爾斯城之後又換上了藍色絲綢長裙加金束腰、金肩扣、金串珠。造型變換伴隨著人生的窮通否泰,是一種內景外化。這一點類似於戲曲中的更換行頭,秦瓊賣馬時穿青箭衣戴羅帽,到了瓦崗寨,就紮起大靠來了。不在乎是否裝腔作勢,只求塑造特定時刻下的特定形相。

       繡像觀的造型範圍不僅涵蓋外貌(獵狗的疤臉,馬王的長辮)、氣質(小指頭的陰險,山姆威爾的善良)、體型(小惡魔是侏儒、布雷妮是巨人)、穿戴(各階層的差異)、飾品(小到艾莉亞史塔克的縫衣針,大到龍母丹妮莉絲的三隻飛龍),還包括身份和綽號。原本在獨自閱讀時,書中人物的身份和綽號只具有提供資訊的功能,但在傳播時,卻增加了裝飾和渲染的作用,比如民間講「林沖夜奔」的故事,不甘於說「林沖」如何如何,好像這樣太乾枯,太平淡,一定要說「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如何如何,或者「豹子頭林沖」如何如何,方能說得痛快,聽眾方能聽得過癮。人們對待傳奇一直有這種能被簡單概括的要求。《權利的遊戲》中,有不少拿身份和綽號做題目的,如御林鐵衛、北境之王、百花騎士、閃電大王、弒君者、小惡魔、魔山、獵狗、熊老、斷掌等等,每一個題目之下,都是一篇好文章。

       造型做到了這一步,做的依然是人物造型,在人物造型之外,還有故事造型。如果把故事情節比作創作戰術,那麼故事梗概就相當於創作戰略。所謂的故事造型就是對故事梗概的程式化設計,用評書藝人的話說,叫「書樑子」,可以概括為出世、成名、逆轉、結局四個時刻,以精忠岳飛傳為例,槍挑小梁王是出世,青龍山八百破十萬是成名,朱仙鎮十二道金牌是逆轉,風波亭是結局。這種設計的缺點是太死板,好處有是提綱。這種提綱,能屈能伸,往小了說能壓縮成一句話,如「孿河城少狼主中計,黑水河小惡魔用兵」,往大了說可敷衍增益至無窮,填充細節,任意擴展,類似於折子戲,劇場版,獨立成篇。

       寫到這裡,姑且對繡像美感做個總結,它是在古典題材的通俗藝術中,以形形色色外化了的人物群相為對象,用附庸式的象徵式的戲劇性的方法,所做出的一種玩賞。格調也許不高,但也不算低,是一種閒情逸緻吧。

       那麼何以說《權利的遊戲》中的繡像美感是可貴的創造呢?因為繡像感原本是一種模糊想像,或是說是一種平面印象,把它搬上螢幕,使其立體化是很難的,而且只有群相才能形成繡像感。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對角色的想像,都有靈光一閃的時候,但就像朱光潛先生說的,「詩和詩意是兩回事。詩一定要有作品,一定要把詩意外射於具體的形相,叫旁人看的見。」想像也如是,實相和想像終究是兩回事,HBO居然繪出了這幅長卷,創造了這些實相,不由得肅然起敬。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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