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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留之際--As I Lay Dying

在我弥留之际/我弥留之际

5.3 / 4,092人    110分鐘

導演: 詹姆斯法蘭科
編劇: William Faulkner 詹姆斯法蘭科
演員: 詹姆斯法蘭科 Jesse Heiman 丹尼麥布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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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瑁

2014-04-13 22:27:37

《我彌留之際》:化繁為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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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彌留之際》:化繁為簡
文/姜小瑁
2013-11-13
 
可能很多書迷在聽說《我彌留之際》將被搬上大螢幕的時候都是驚喜與質疑並存,期待與小小的拒斥並存。這些近乎相斥的反應歸根結底有著相同的源頭:小說在文學史中的重要地位和改編本身的巨大難度。《我彌留之際》的小說情節並不復雜,它描繪了Bundren一家要將剛剛逝世的母親Addie運往Jefferson小鎮安葬的故事,但福克納使用了極其複雜的敘事結構,使得閱讀小說成了一個不小的挑戰。
 
福克納於1929年10月25日開始動筆創作《我彌留之際》,整個創作過程僅僅用了6周的時間。同年12月11日,《我彌留之際》創作完成,次年1月12日福克納親自完成了這部小說的列印工作。這部僅百餘頁的小說被分割為59個章節,由15位敘述者接力完成了對Bundren家族歷史和安葬旅程本身的敘述。這些章節與自述,長的可以達到5、6頁,而短的可以只有一句話。它們以錯綜複雜、但卻又井井有條的方式彼此交互、穿插,完成了對故事大體的連貫敘述,同時使這場現代版的「奧德賽」變得更加支離破碎、晦澀難懂。因此,圍繞弗蘭科的改編嘗試,或許大部份書迷會提出相同的問題:才子打算怎麼呈現這麼龐大與複雜的敘述視角?小說並沒有單一、穩定的敘述者,因此電影改編恐怕不可以以某個人物的視角甚至無人稱視角「一手遮天」;但若緊隨福克納的步伐,處處「移步換景」恐怕也並不是理想的影像呈現方式。面對這個棘手的問題,弗蘭科非常英明地選擇了化繁為簡的處理方法:他運用了極其基本的電影敘述技巧,勾勒了一場極其複雜的人性探索之旅。這個化繁為簡的技巧就是分割畫面。
 
分割畫面是一種很常見的手法,也被廣泛應用於各種類型的影片中。但是,像《我彌留之際》這樣幾乎從始至終都使用分割畫面講述故事的例子似乎並不多見。分割畫面不僅僅能營造幾個動作同時發生的共時感甚至緊迫感,它還可以營造一種隔離感——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動作被框定在各自的窗格中,因此即使不同的人物在畫面中的物理距離十分貼近,他們仍因畫框的阻隔無法分享彼此的心靈空間,處於一種彼此隔絕的狀態。與此同時,這樣的隔絕使得我們可以通過特寫鏡頭同時觀察多個人物的面部表情、推知他們的心理變化。而這種「隔絕的共時感」恰恰暗合了《我彌留之際》的敘事風格與主旨表述。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在影片中,很少有兩個人物被長時間安置在同一畫面或者畫框之中。例如當Addie的死訊被宣佈後,除了Darl和Jewel以外的家庭成員依次在母親的房間內與之告別。當長子Cash踏入房間後,家中的小兒子Vardaman便衝出了房間,剩下Cash一人在畫面中品味自己的五味雜陳,不久後又被父親Anse打發出去繼續打磨那口未完成的棺材。家中唯一的女兒、在病床前照顧母親多日的Dewey Dell隨即也被父親打發去做晚飯,因為人死不能復生,而生者還需要力氣繼續活下去。當房間中只剩下這對已經天各一方的老夫妻時,鏡頭並沒有將他們安置在同一畫面中,Anse也並沒有對自己的妻子依依惜別。相反,我們得知Anse對妻子的離世很是欣慰,因為他終於可以以葬妻為藉口到小鎮中去補牙了。整個場景中,大部份的時間我們面對的是Anse的特寫鏡頭,表現出每個人都是個自私的孤島,情感是無法衝破這層荒涼的。
 
即使是兩個人的交談場景,弗蘭科也沒有使用比較常用的中景或近景鏡頭,而是將他們並列安置在兩個彼此隔絕的窗格內,以展現人物之間無法逾越的情感鴻溝與各自心裡自私的盤算,一個很好的例子就是Dewey Dell。DeweyDell也是懷著私心來安葬母親的,因為她與鄰居私通懷了孕,希望到鎮上買藥解決這個問題。她碰到的第一位醫生是個虔誠的信徒,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她的請求,而第二位醫生則是個色膽包天的人,他希望能夠藉機揩油占佔這位漂亮姑娘的便宜。因此在畫面中我們看到,即使兩個人是在藥店內面對面交流,但他們仍然被隔絕在各自的畫框內,通過特寫鏡頭,我們可以看到Dewey Dell的不明世事與醫生的咄咄逼人,而後者談吐與表情的壓迫性最終演變成了對前者肉體的性壓迫。

這樣的例子在電影中不勝枚舉。或因為敵意,或因為私心打量,即使是親情也早已被私利所浸染。語言非但沒有揭露人性的虛偽與蒼白,反而成了這種私利的掩護。在「愛」的芬彩外衣下,多少私念正在發芽與湧動。這恰恰暗合了Addie那段著名的關於語言的虛偽與蒼白的獨白:But Ihad been used to words for a long time. I knew that that word (love) was likethe others: just a shape to fill a lack. (我早已習慣了言語。我知道那個詞——愛——與其他的詞語沒什麼兩樣:它只不過是個填補某種缺失的形狀。)
 
分割畫面的另一個好處在於,我們可以與視點,即目光的發出者,共同分享其視野所及的人或物,同時又可以密切觀察視點人物本身對於眼前所見場景的情感反應。如在一家之長Anse去別人的房子內借鏟子時,次子Darl一直以一種懷疑與氣憤的眼光注視著父親。Darl是家中唯一一個看透了所有人秘密的人:他知道Cash此行的目的是買一個留聲機,他知道媽媽最愛的Jewel是她的私生子,他知道DeweyDell此行的目的是買藥打胎,他更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為了補牙才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看透了這一切的Darl做了一個大膽的行為:他試圖放火燒掉母親的棺材,讓所有人醜陋的私心至此瓦解。但這個行動最終沒有成功,因為Jewel冒著生命危險將棺材從火場中搶出。行動挫敗後的無奈,與對父親連挖墳墓的鏟子錢都不願意出的不滿混合在一起,使Darl的痛苦不斷升級,但卻無從發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透過特寫鏡頭將自己的情緒傳達給遠在螢幕這頭的觀眾,希望「置身事外」的觀眾可以理解自己處在虛偽與謊言中的巨大痛苦。相比於對切鏡頭,這樣的處理使得人物情感的傳達變得更加穩定,觀眾也可以在這種共時感中去充分感受並接近人物的真實心理狀態。

分割畫面在影片中的另一個重要作用是它起到了輔助觀眾理解人物關係、疏導故事情節的作用,這在關於Jewel身世揭露的片段中尤其突出。在小說中,我們是從Darl的隻言片語中慢慢拼湊出Jewel的身世,最終我們的猜想被Whitfield,也就是Jewel生父的獨白與半懺悔證實。在影片中,這段身世的揭露更加直白,省去了我們四處拼湊的功夫。電影中,當Bundren一家人遭遇洪流,母親的棺材險些被沖走,長子Cash腿部嚴重受傷後,影片突然切回了Addie生前關於罪的一段獨白,此時畫面同樣一份為二,左邊是病重的Addie,右邊是獨自在河岸徘徊的Jewel。緊接著,分割畫面開始起到連接過去與現在的作用,我們看到了Addie犯下罪行的過程,於是清楚地明白了Jewel作為私生子的身份。電影的這段處理充分發揮了影像較之於文字的優勢,什麼都沒有明說,然而一切又都盡在畫面中。
 
總而言之,弗蘭科的這次大膽的改編嘗試是成功的,因為他以自己的方式梳理了小說的結構,而且比較原汁原味地呈現了福克納所創造的奧德賽。但這一優點也會對這次影像嘗試反身自制,因為這次的改編僅僅是弗蘭科對於《我彌留之際》這部極具挑戰的小說的註腳,或者說是插圖,他並沒有留下太多專屬於弗蘭科、專屬於影像世界的印記。但通過這部電影,我們確實可以看到弗蘭科的導筒正越執越穩。我們有各種理由相信,這位才子還會向電影界輸送更多的才華。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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