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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擊 The 400 Blows

四百击/四百下/胡作非为

8.1 / 129,274人    99分鐘

導演: 法蘭索瓦楚浮
編劇: 法蘭索瓦楚浮 Marcel Moussy
演員: 尚皮耶李奧 Claire Maurier Albert Re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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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餅吳

2014-04-19 17:07:17

相逢何必曾相識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當一部電影被巨大的光環和頭銜所籠罩、當一位導演被無數人捧上神壇時,觀影者往往會不自覺地陷入前人的總結和評價,以致帶著「他人的目光」去看待影片。這種情況在如今網路發達的背景下尤為突出,輿論一出,人們的評價往往一邊倒,許多人湊著這「多數派」的熱鬧而讓那些獨立思考者的聲音湮沒在喧鬧聲中。以上是有感於國內目前影片氾濫而影評落寞的現狀,也藉此表明態度:本文不再贅述影片以及導演的成就和歷史地位,而將從電影本身的內容入手,從最直觀的感受談起。

這部100分鐘的電影的放映過程中,我起碼開了三次小差。習慣了大製作大場面、多笑點多爆點的緊湊型故事電影的我,對於這部並無清晰故事性且結構相對鬆散的黑白片有些難以適應。可當下課鈴響,走出教室被那刺眼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的時候,我突然感受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惆悵。也許,我的思緒和心情還隨著安托萬留在1959年的巴黎,留在那片一望無際的海。

影片的主要線索就是少年安托萬逃學、偷盜最後進入少管所的過程。在電影的敘事過程中,我們藉著安托萬的眼睛看到了一個真實的巴黎,看到了那個時代不同階層的人們的生存狀態。

首先,來談一談片中的大人們。安托萬的母親是一個美麗的下層婦女,她活潑而大膽,習慣用自己的容貌與男人周旋而拙於家務,更關鍵的是,對於她的兒子安托萬她並不上心。片中她的出場就典型地呈現了她對於兒子的冷漠,回到家裡她首先做的是對著鏡子脫衣脫鞋,和安托萬講話的時候用的都是呵斥的語調,開端就表明這並非是個慈母形象。後來,她在街上被兒子撞見與人偷情,竟然沒有什麼後續的發展和交待,可見她與兒子之間的隔膜已經存在許久。最後,去少管所探望兒子的時候,也只存在著一種家長式的無奈,卻沒多少心疼。我不禁疑問,這個母親為何如此?影片後來通過安托萬回答問題中告訴我們,原來安托萬是母親的私生子,現在的丈夫只是他的繼父。這下,一切就清晰明朗了。對於女性而言,未婚生子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經濟條件低下和文化知識的缺失又讓安托萬的母親更不能用一種好的方式去處理一切。生活於她只是勉強度日,家庭於她只是一室居所,自己尚不能坦然面對生活,自然無法給安托萬足夠的愛與關懷。當然,她也不是一無是處,溫情片段還是存在的,例如她給安托萬洗完澡破天荒地讓他睡在大床上並鼓勵安托萬好好寫作文的場景。那時的她還是展現了一個母親的溫情形象,但是這畢竟是短暫的,甚至可以說是無力的。

接著來看繼父的形象。安托萬的母親委身於這樣一個男人乍看令人不解,細想又合情合理。一個帶著私生子的下層女人也只能找到一個同樣沒有什麼文化的男人過著拮據的生活。起先繼父和安托萬並沒有什麼衝突,但當安托萬逃學被發現和偷盜被抓獲後,繼父的反應是簡單粗暴的:上來就是一巴掌,沒有什麼多的言語交流,執意要將安托萬送進少管所管教,最後甚至不露面探望。對繼父而言,他沒有義務也確實不懂得教育孩子,他的生活單調而貧乏,生存就是最大的命題。對於安托萬家庭的拮據,特呂弗早已通過種種真實而細小的畫面告訴了我們:母親衣服腋下的破洞、家庭晚餐的簡陋、房屋內部空間的逼仄以及安托萬所睡的彈簧床和睡袋。還有,一家人一成不變的外衣。我們很難脫開貧窮去審視這個家庭的種種,往往貧窮,就是一切的根源。

然而,窮人的生活如此,富人又如何呢?導演讓安托萬帶著我們一起來到了蘭尼的家。相較於安托萬家狹小的空間,蘭尼的家可謂貨真價實的豪宅,不但有著「數不清」的房間,還有各種各樣的裝飾品。我本以為有了錢,至少就會好一點,可蘭尼父母的短暫出場卻打破了我的幻想——這同樣是一個畸形的家庭。蘭尼的母親酗酒,拿走了家裡的錢便整日不回;蘭尼的父親經常出差,就算回家也總是惦記著到時間就要去外面的俱樂部。導演通過蘭尼輕車熟路拿家裡的錢和撥快時鐘把父親成功「攆走」的兩場戲表現出的不僅僅是蘭尼的小聰明,在笑過之後更多的是這個少年所習以為常的家庭生活帶給我們的思考。在這裡,我們發現,寬敞的屋簷下同樣生活著一個缺失了愛與關懷的少年。(關於蘭尼下文具體會談)

除此之外,片中出現的大人還有學校的老師和負責銷贓的男人。影片裡涉及到的校園場景也並不算少,這個法語老師的形象也通過幾個場景成功地塑造了出來。他第一次出場就是懲罰安托萬,對於班上同學傳閱裸女照片的事件他不由分說地就拿安托萬開刀,面對安托萬在牆上的抗議他更是怒不可遏。這讓我們清楚地意識到他是一位「嚴師」,他沒有耐心也沒有心情去調查或是聽從解釋。這一點在他訓斥安托萬作文抄襲的時候有了更加鮮明的體現,而當蘭尼為安托萬辯護的時候,他更是粗暴地將蘭尼趕出教室。這樣暴君式的教師不容許學生做出任何反抗他權威的舉動,但卻從未檢討過自己的方法和態度。諷刺的是,他上課所教授的內容又是如此的天真無邪,這樣,課本與現實的對立又給了我們狠狠的一擊。至於那個負責銷贓的男人,則是向我們展現了少年面對的複雜世界的殘酷一面。這個人先是想要趁兩個男孩不注意開溜獨吞打字機,被發現之後又表示難以出手但要收取費用,若不是警察的經過,他的無賴行徑還不知會發展到什麼程度。賣打字機不成,兩個少年顯然是受挫了,發生這樣的遭遇不知是他們太天真還是這個世界太複雜。

在談主角安托萬之前,我還要講的就是他的小夥伴蘭尼。上文已經提到蘭尼生活在富裕卻畸形的家庭中,這讓他比安托萬更加早熟。在影片中,處處可見他像是先行者一般帶領著安托萬。從逃學開始,蘭尼就佔了主導地位,他告訴安托萬書包放在哪裡是安全的,他借給安托萬請假條來模仿,他帶著安托萬去廢棄的工廠留宿,還有那一段他把安托萬藏在家裡的時光。我始終看見這個衣著帥氣的少年臉上面帶笑容,但我想,他心裡應該潛藏著更隱秘的孤獨吧。他和安托萬都是缺失了關懷迷茫著的少年,流浪在大街上是他們不得已的選擇只因專制的課堂和冰冷的家讓他們難以忍受。也正因為此,他才會理解、幫助安托萬,他們「同是天涯淪落入」。每每看到他們像是大人般地握手告別說著salute的時候總忍不住要笑,但又覺得這「革命友誼」似的情分是他們殘酷青春里最清新的一筆,同時又是最大的饋贈。

終於,談到了主角安托萬。第一眼見到這個少年的時候,就被他的眼神所吸引,他的目光里始終存在著一種道不明的情緒在裡面。後來,隨著鏡頭我逐漸了解他,也逐漸讀懂他的眼神。安托萬並不是一個壞學生,或者說,他並不是唯一搗蛋的學生。但偏偏他撞在了老師的槍口上成為了代全班受罰的那個人,於是他眼神裡的不甘和恨意便流露出來。在他第一次離家出走的那個晚上,一個人在大街上胡亂地走,又飢又渴時看見了新鮮牛奶,晃了兩回終於一把拿了就走,最後咕嚕咕嚕大口喝下的時候,他眼神裡的脆弱便流露出來。當他返還打字機被抓後一路送進警察局關押看守,後來和形形色色的獄友共同上車被轉送時,他流淚了,那眼神裡的無助和痛苦便流露出來。不過,在影片中最重要的一個眼神,也是作為電影海報的那個畫面,就是他在片尾一路奔跑來到海邊之後,望著不知是哪裡的眼神,是迷茫,不知道何去何從。其實安托萬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著這不如意的生活,只是每一次都失敗,每一次都被粗魯地對待。他需要什麼呢,不過是一些簡單的陪伴和單純的快樂。我記得安托萬在影片中笑得最開心的那一次就是和母親還有繼父一起看電影回家的時候,他們哼著歌手拉手走在一起,就像其他的幸福家庭一樣享受著親人陪伴帶來的快樂。同樣,少年的快樂非常的簡單,正如我珍視安托萬與蘭尼的友誼那樣,我覺得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才是無憂無慮的。安托萬在玩大轉盤的時候,蘭尼就在上面看著,鏡頭隨著轉盤的旋轉而旋轉,我們隨著安托萬的暈眩而暈眩,這樣看似無意義的鏡頭實際上就是把不加修飾的生活片段完整呈現從而擊中我們。就是這樣的時光,和夥伴無意義的奔跑、下棋、偷偷在房間抽菸、偷大人錢,這些看似荒廢了的時光才是記憶深處最難以割捨的真實存在。

特呂弗拍攝這部半自傳性質的電影,通過少年特呂弗的經歷給觀眾展現了這樣一幅青春殘酷物語的圖景。在片頭,他說獻給安德烈·巴贊,其實我想,這部影片也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好的青春紀念吧。特呂弗讓安托萬一路跑,最後跑到了心心唸唸已久的海邊,就像是一種宣誓:即使是迷惘的少年,也總能倔強地追尋並且生活下去。同樣,這也像是對片名那句法國俚語的有力呼應。

相逢何必曾相識,電影的魅力就是讓人們跟隨著鏡頭獲得豐富的與電影人物相似的生命體驗。動人的,總是那些關乎情感、關乎青春、關乎生命價值的作品,我們不曾遇見過安托萬,卻從此再也忘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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