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神與人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原諒我看宮崎駿的電影總是懂得太遲。
  幾部電影看下來，感觸不算特別深。然而當初我第一次看他的作品之一—天空之城，卻始終令我懷念。天空之城也成了我記憶中的天空之城，遙遠，模糊，隱在飄渺的雲霧中，但你知道它是美麗的，永遠美麗的。
  幽靈公主我也看過，也如看完天空之城那樣，故事情節都拋之腦後了。但我記得當時的感受，「還不錯吧。」其實就是沒有感受。
  直到這次看完，我才稍稍有點明白宮崎駿，不得不為自己的愚鈍而羞愧。
  故事主要探討人類對自然的破壞，人是否能夠與自然真正和平共處、自然、人和神之間的關係。飛鳥受了邪神的詛咒，踏上前往西方地域的旅途。抵達西方的麒麟森林——被眾神守護著的森林，見證並努力阻止神與人之間的殺戮，自然與人之間的矛盾。
  飛鳥初初踏上旅途那段鏡頭，自然美得令人心驚。那種美麗，像是囊括了世間所有美好。既有天高雲闊的恢弘大氣，又有山澗流泉的清幽純美。背景音樂時而高亢雄渾，時而柔和清雅，伴隨著景物的變換。他騎著羚角馬在碧綠起伏的山巒間馳行，沉積在山谷間的雲霧縈繞，拂曉時的天空很低很低，在遠處與山巒相接。一團一團的白雲從容地在他的頭上飄過，那情景，彷彿是在雲中穿行。午時，天空碧藍，雲朵雪白，映著燦爛的日光，他彷彿奔向藍天。下一個鏡頭，他越過草原。天空，流雲，遠山，草原，湖泊，都在畫內，他和他的馬縮成了一個小黑點。微風吹拂過草原，泛起一陣一陣波瀾，天上的白雲在不斷流動。他們在峭壁上的石洞裡停歇，吃著新采的野果，岩石下是茂密蔥鬱的森林，清澈的山溪在濃郁的綠意中劃出了一條細線。馬在吃草，幾隻蝴蝶在它身邊翩翩飛過，又扇著翅膀飛回森林裡了。音樂聲，蟲鳴，鳥叫，流泉叮咚，都是自然的聲音。
  首先感動我的便是這自然風光。天高地闊，山川河流，鳥語花香，大自然是聖境。影片中的森林是受著眾神庇佑的，神聖不可侵犯。任何企圖破壞山林的人，都會被守護神驅逐。麒麟森林曾經是一片淨土，神守護著自然，人類敬畏著神靈。
   「過去的人們在奪取生命之前會猶豫，甚至是人類以外的生物。但是社會的變遷使得他們不再"天真"。人類變的強大起來，同時也變得自大起來。我們不再會為沒有別的選擇而遺憾。」
這個一個敢於弒神的時代。神靈的力量在火槍的威力下顯得如此不堪一擊，再強大的神，吃了子彈，都逃不過一死。但神始終是神，即便死去，也殘留有強大的力量，這種執念驅使他們變為邪神。因為懷著對人類滿滿的怨恨，怨念越積越深，甚至變為詛咒。 神的怨恨，在於人類對自然的破壞，對神靈的褻瀆，而後者歸根到底又指向前者，因為它們是森林的守護者。
  影片中主要兩方勢力對峙，自然和神，與人類。幽靈公主代表神族和自然，鑄鐵廠的當家——弒神者，代表著破壞自然的人類，飛鳥則是兩者的平衡，他一直在尋求自然和人和諧相處之道。
  森林的衰敗，神靈的消亡，一幕幕那樣清晰而慘烈地呈現在我們面前。人與自然的戰鬥，硝煙瀰漫戰火紛飛，鮮血染紅了大地，森林迴蕩著悲鳴。麒麟森林由盛至衰。一開始的森林生機勃勃，數不清的樹精靈在濃密的樹木下行走、玩耍，它們象徵著森林的繁盛。人類不斷侵犯森林，神靈負隅頑抗，這個時候，已經看不見樹靈了。森林還是一片綠，但透著說不盡的蕭涼和死寂。
  夜裡的森林進入了酣夢，銀色的月光籠罩著樹木，整個森林就像泡在清涼的水裡，難得的靜謐時刻。繁星閃爍，星光黯淡，月色明麗。飛鳥俯瞰著森林，感嘆道：「好美的森林。」白狼神望著月光下的森林，說：「你是沒有聽到，森林被踐踏發出的悲鳴。身體逐漸腐朽的我一邊在此傾聽著森林的悲鳴，一邊等著殺死那個女人（弒神的人）的機會。」飛鳥不禁道：「難道森林與人沒有共處之道？」
  影片一直在探討的這個問題，終於由飛鳥的口中問出。
  若是從前的自己，肯定會一邊倒站在自然與神這方，一味譴責卑鄙的人類。其實不然。影片中的三方，各有立場，不能說誰對誰錯，大家只是各為其主。人類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權利，他們不惜犧牲敬畏之心；幽靈公主無法原諒人類，堅持與森林共存亡；神的消亡，令人惋嘆。人類在此彷彿扮演著壞角色，的確，弒神，破壞自然，這些罪不可饒恕。但如果能站在他們的角度上看，他們的確有太多理由要掠奪自然了。首先，他們有生存發展的需求，有提高生活質量的渴望，坦白點，就是貪婪和慾望。這是人類的通病。宮崎駿在訪談中說道：「我覺得，人類文明的精髓，就是對財富無止境的慾望，通過奪取人類以外的生靈而達成。」而後，他們具備了侵略自然弒殺神靈的物質條件——火槍彈藥。這樣的行為無可厚非。誰也不知道，也無法保證，自己身處在那個時代，面臨著他們正面臨的問題，不會貪婪狂妄到膽敢弒神。
  弒神，是個大罪名。萬物皆有靈性，靈性積累則為神，神靈會守護它的土地，山川，河流。殺神，就等於抹去心中對自然的敬畏，一定程度上變得殘忍，不仁慈。神是被殺死了，可是人類必會遭到神的詛咒。這就是神力，自然之力。
  「這個世界不是僅為人類而存在的，人類只是作為眾生之一，被允許生活在世界一角。這並不是說恭敬的活著就可以和自然融洽，只有我們變得貪婪才會去破壞她。當我們了解到即使是前者，我們也在毫無節制的破壞自然，我們真的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但是至少，只有我們到這一步，才能開始去考慮人和自然的種種問題。」
  我們也只是眾生中渺小的一支。
  我們應敬畏神靈，敬畏自然。我們不是世界的主宰。人類變得狂妄，這太危險了。
  失去敬畏的民族是可怕又可悲的，因為無所畏懼，所以變得殘暴不仁，不感恩，亦不愧疚。肆意妄為，踐踏自己純真美好的人性。生命中背負太多血腥氣，終歸是可悲的。
  「世界本身就是邪神。」這是影片中的一句台詞。
  邪神在片中是對人類的怨恨積聚體。世界是邪神，就是說世界本身也在怨恨著人類？為什麼呢？我想是人類的劣根性吧，貪婪又狂妄，還褻瀆神明。又或者說世界本來就是充斥著痛苦的，大家都只是想要擺脫痛苦，找到一片樂土而已。自然有被人類破壞的痛苦，人類本身有著饑寒病痛等痛苦，但誰都沒放棄過追逐希望。當潘多拉之盒被打開，人類迎來了世界的報復。
  影片最後，麒麟神還是死在火槍之下。人類偷走了它的首級，死去的麒麟神勃然大怒，不斷吸取生命。整片麒麟森林都枯死了，樹靈凋零，所過之處，人類也失去生命。飛鳥歸還首級後，神息怒了，森林也復甦了，「但已經不是原來的麒麟之森了」，幽靈公主說道。神消亡了，山林復甦，但自然也變得馴服了。
  幽靈公主最終始終無法回到人類世界，她對飛鳥說：「我很喜歡你，但我無法原諒人類。我以後就住在森林裡。」飛鳥說：「沒關係，我就在對岸。我們一起加油活下去。」這段對話隱晦地回答了飛鳥之前的提問，答案就是——「人類與自然的矛盾始終無法調和。」
  最後的最後，在殘垣復甦後的森林裡，第一次出現了一隻樹靈。全劇終。
  這隻樹靈代表著希望。生命是永遠不會枯萎的，我想它意在此。縱使曾經經歷風霜，甚至凋殘，但是，總會迎來新生，和希望。

後記：幽靈公主日本語本為mononoke hime，意為物之姬。物之化，即生靈，日本是一個敬畏自然靈的國家，他們認為凡是自然界的東西都有生靈在庇護著。所以他們國土森林覆蓋面積廣也不難理解了。在我的印象中，日本人的確很愛護自然，敬畏神明。即使他們國土狹小，資源短缺，也不輕易打自然的主意。
宮崎駿在幽靈公主的訪談中如此說道：「那樣的土地--深山老林里流淌著純淨的溪水，沒有人跡--日本人很久以來心中擁有這樣一塊淨土。那裡也許有你在村子裡看不到的巨蛇，也許有些另外什麼駭人的東西--我們這樣相信著，直到有一天。我仍然相信某處還有這樣人類沒有染指的聖地，萬物滋長 的地方。我覺得日本的花園應該向著這種方向努力。純淨是日本人最重要的東西。我們已經丟棄她了。作為一個國家，我對日本絲毫沒有興趣。我覺得現在這個島上的人們沒有了自身的核心，也就是自來在這個島上生活過的人的根本。」所以我覺得日本這個民族本身就值得敬畏和欽佩。只有懂得怎麼敬畏，才值得得到他人的敬畏吧。
雖然知道寫影評的正確打開方式的找到一個點，然後圍繞這個點展開。可是因為真的太喜歡了，有很多想說的話，即便雜亂無章也想寫下來，稍稍表達我對影片的喜愛，表達一點我對自然與神明的愛與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