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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男的戀愛字典--The Great Passage

编舟记/字里人间(港)/宅男的恋爱字典(台)

6.8 / 1,761人    134分鐘

導演: 石井裕也
編劇: 渡邊謙作 三浦紫苑
演員: 松田龍平 宮崎葵 小田切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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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識君否

2014-05-07 00:41:37

大道至簡


首先,這不是一部關於航海的電影,而是一部關於文字和語言的電影。

文字和語言,之於人類的革命性意義不亞於發現火種。《編舟記》是一個編寫辭典的故事。在編寫辭典的十五年里,主人公成家立業,體驗親情友情愛情,見證生老病死的更替。這也是一個在創意上非常現代的故事,將日本的民族精神和品味蘊於通俗的故事中,無論你的個人閱歷和修養如何,都能從中獲得屬於自己的感動。
 
台灣的譯名通俗直白,叫《宅男的戀愛字典》。這確實可以當作一個宅男逐漸打開心扉面對當下生活的愛情故事,實際上《編舟記》更多的是一種關於「活著」的態度,一種如何看待人生的態度。

主題不是衡量電影質量的單一標準,如何將主題與故事融合在一起,和觀眾產生對話,這才是一部電影要達到的目的。主題凌駕於故事之上,這就形成了一種作者俯視觀眾的居高臨下視角,很容易有傲慢之感。像《編舟記》這樣的電影,完全採用了平視的視角,從一個被社會忽略的職業——辭典編撰入手,讓觀眾看到那些最熟悉的陌生人正在做什麼,進而獲得一種「當下感」。

這正是《編舟記》、《入殮師》這類電影的現代之處。它們的視聽語言似乎毫無技巧可言,甚至可以說低到塵埃里,敘事上也老老實實,人物看起來沒什麼脾氣。設計的最高境界可以說是「less is more」,文縐縐的說法叫「大道至簡」,遠到包浩斯、極簡主義,近到蘋果手機,越是採取這樣設計的用品,越是實用且價格不菲。之於電影,更是如此。當然並不是說視覺奇觀的挑逗就毫無意義,而是當主題過於龐大時,選擇一個簡單的故事作為底座才能確保成品的穩定和實用(也就是能被觀眾看懂)。

現代美學更講究實用性, 繁複華麗的巴洛克風格作品並不太適用於當今快速消費的電影市場。如同我們看《地心引力》之後,會簡單概括出它講了一個女人在太空逃生的故事,如同我們看《阿凡達》之後,會吐槽其為外星釘子戶大戰職業拆遷隊。這大大節省了觀眾理解故事的時間成本,轉而去探究其中更深的內涵。而一旦主題過於凌駕在故事之上,勢必會破壞作品的完整性,比如《天註定》。大多數觀眾的第一眼還是放在故事和人物上的,如果故事和人物無法滿足他們的心理預期,而且作者拼命要輸出某個自己認為很對的價值觀念,電影的平衡感就會被打破。

我們不願意心平氣和拍的電影,日本首先做到了。《編舟記》的風格很像《一代宗師》里倡導的「一口氣,一盞燈,有燈就有人」。編撰辭典這項艱辛枯燥的工作,在主人公和團隊的堅持下於十五年後完成了。這是一段艱難的修行,也頗具禪意。主人公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讓他的生活起了微小的波瀾,微小的波瀾組成了壯闊的大海,他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幫助人們渡海的舵手。影片中一次次提到文字之於人類的意義是溝通,字典則是一葉扁舟幫助人們渡海。這種說法很有東方的詩意,不過在我們國家,它演變成「學海無涯苦作舟」。《編舟記》里沒有刻意強調人生是片苦海,它更多體現了「經歷人生」是一種美。如此智慧的覺知,來自對生活的信任和熱愛。對比我們國家,還處在反應生活艱苦、不如一同歸去的階段,真叫人汗顏。

「編舟」的過程,也是主人公緩慢變化的過程。對文字的執著和熱愛,促使他走出自己封閉的小世界,與更多的人相遇交往;交往,即交流,是文字和語言直接使用的過程;交流的目的是了解其他人的情感和想法,又是因為不知道對方的情感和想法,所以要用到文字和語言……看到這裡我們突然明白,看似高深的人情往來,不外乎只是文字和語言資訊的交換,而行駛在人間的小船,最終的目的地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編撰一本當下的辭典」,這個核心概念更叫人汗顏。「當下」,是我們的影視中最刻意迴避的。我們日常生活的當下性,在戰爭中被截斷,在運動中被截斷,在改革開放中被截斷,在世紀更迭時被截斷,在消費主義佔領高地時再次被截斷。近年來《新華字典》的每次改版都會收穫無數的吐槽聲,但其實,它所追求的當下性是被大多數人忽略的。「當下」不是舶來的概念,「禪定」便是叫人學著體驗當下的每一個時刻。在《編舟記》中,男主角一開始是個活在過去的人,他用知識為自己建立一個封閉的個人世界;但辭典的編撰必須收入新鮮詞彙,他開始強迫自己接受新鮮事物,強迫自己與「當下」同頻。直至最後,他成為一名「當下」的記錄者。「當下」的力量讓他真正體驗了人生。在許多關於禪修的書籍中,「體驗」便是很好的禪定。當我們懼怕「體驗」人生時,實際上,便是在放棄生命。

說到這裡,這部影片的禪意想必就徹底流露出來了。它是中立的,平和的,「物哀」的,非常日本的,是「一切有為法」的,又是擲地有聲的。《編舟記》就和片中辭典選擇的紙張一樣,首先要滿足實用性,輕便明亮,又要觸感溫潤,通過手指傳遞給身體、靈魂舒適的體驗。於是「辭典」的功能在此得到了昇華——它並沒有被現代社會遺忘,也不會被電子產品取代,它永遠是人們精神中的一座燈塔。

片中男女主角職業的設計很有意思。男主角編撰辭典,引領人們的精神世界;女主角烹飪菜餚,餵飽人們的身體髮膚。一個是精神的快感,一個是肉體的快感,構成生命的平衡。反觀那些對「意識形態」的訴說分外迫切的電影,《編舟記》實現了「靈肉合一」,它們,多少有點身心分離了。心不在,身體給了別人,東方禪意的平衡之美被破壞掉,徒留作者自怨自艾的自我吐槽。

東方的禪意本質上也是一種視覺奇觀,只是這種奇觀在我們國家已經斷代。經歷了多年的飢渴後,我們迫切地在螢幕上尋找荷爾蒙的刺激,在創意時已經無法將東方的詩意與西方的技術擺正,徒留一次次遺憾。

最後的最後,《編舟記》如果作為一種文化輸出,我們會看到日本民族精神中所有的優良品質,這些優良品質又都融合於故事和諸多細節中,形成悠遠、含蓄的底色。「老少邊窮」作為一種客觀存在,是否真的能代表當下的時代, 我會給出否定的答案。「老少邊窮」並不是一切,正如人生有苦有樂,光品嚐痛苦,便有博取同情之意,這便是在忽略每一個當下帶來的體驗。人物,才是「精神」最好的輸出者,典型人物並非都來自「老少邊窮」,他們更多地存在於平常生活中。「文化」更不知是民俗奇觀、苦大仇深,更多的是一種敢於平視現實的自信。越大的「主題」,越會給影片施加壓迫感,成片效果「散」而「裝」。小的,是美好的,也是當下的。站在當下,才能和觀眾產生對話關係,才能產生有效的化學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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