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11 23:55:02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這註定是導演林超賢、編劇吳煒倫、男主角張家輝的從影生涯代表作,
並非技術上沒有暇疵,並非結構上已臻完整,
卻是情緒的低潮中,現實的困境中,一道有血有肉有汗有淚的療方。
開場是蔚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朵,一望無際的大自然風景,
無憂無慮,遼闊大地任我闖,四海為家,卻是流離闖蕩
鄉郊的純樸與人情,呈現在小孩間嬉鬧的笑容、繃跳的動力中;
然而鏡頭一轉,來到不見天的夜晚,林立密集的大廈,
城市的靡爛與冰冷,反映在金碧輝煌的濃烈色彩、酒肉男女間的嘴臉上。
這兩幕對比,是自由與封閉,是豁然開朗與放任墮落,
然而有時,這並不是一個人的選擇,而是一個家的承擔。
延續《證人》《綫人》《火龍》人物宿命交接的主題,
來自三個不同的地方,三段本互無關係的人物,因著改變一生的遭遇,都在同一處相遇。
片名《激戰》亮出時,是破碎的,
當下三個主角的人生,都在自己的手中,因著命運的播弄,傷痕纍纍。
然而,因著裂痕,反而有了絕地逢生的轉機,
既然早已失去一切,就不怕多艱難多危險,都豁出去吧。
也許有了馮志豐加入編劇團隊,前作故作悲情的絕望宿命感終於有了突破,
燃起了意志,卻又被突如其來的惡耗摧殘,
只是今次的意外,不再是純屬巧合,而是提供了角色救贖與成長的出路。
賤輝的債主追上門,讓丹丹墮下樓梯,誘發阿君精神病發,
同一時間讓三人跌進了無盡谷底,卻亦成了他們最終打開缺口的關鍵。
賤輝一心避債,打算向生活低頭,為兩餐寧受「好大屈辱」教師奶打拳,
但原來過去所犯的錯,仍像夢魘般纏繞不離,
因著昔日的沉淪,導致目前的幸福成幻影,
罪疚,逼使其面對從前的失敗,立志取回以前輕易出賣與放棄的唯一所長,
即使所付代價有多艱巨,都不能阻擋的意志力,就源自一份改過自新的決心。
丹丹只希望能跟母親一起生活,
她要好好照顧媽媽,除了因為親情上的唯一依靠外,
也許還因為其對弟弟之死,都有歉疚感。
電影開首描述浴缸意外時,阿君其實有告訴丹丹,要倒掉缸中水的,
她裝老練成人,要練拳變強壯,
定下家中規條避免觸碰媽媽傷口,「阿媽唔係傻架」是她的最大堅持,
就算有過擔心,她也並不肯相信媽媽仍有潛在精神病的隱憂,
亦因此,要跟回父親,離開母親,是她最難接受的,
就有了最後賤輝跟丹丹的約定。
阿君失去了兒子的打擊尚未完好,
在面對連女兒都沒有的可能時,就全然崩潰了。
她在悲劇發生後,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隔絕外間的聯繫,
精神病患並未完全復原,就因著這次臨界點,有了再次正視並治療的機會,
最後字幕名單時所見的片段定格,
我相信是她康復後,三人團聚所拍的,亦只能接受這個結局,
最理想的大團圓,可能只有在夢中,只有在劇本中,
但怎麼不可以呢? 至少有一個虛構的時空,
在那兒活著的人,善良並有好下場,我就心滿意足了。
至於林思齊斷頸椎的那場賽事,
觀眾眼內是慘烈的敗仗,在林思齊的角度卻是轟烈的勝利。
猶記得比鬥前,林思齊所說的心聲嗎?
還有電影前半段,對於林思齊受訓前的鋪墊嗎?
賤輝後來亦有說,最重要知道自己走上台,是為了什麼,
他的徒弟並沒有輸,因為他做到了,
那就是其父親重新振作,再站起來。
事實上,林思齊一直為旁述所稱頌,觀眾所讚嘆的,就是其意志,
而他的意志是來自父親的,
所以,當他看到父親親臨現場支持自己的一刻,
他就知道,其心血沒有白費,
亦在鬆懈的當下,被狠狠擊倒也是必然了。
就算他真的癱瘓了,也許他都不會後悔,只是就虧了父親病床旁的眼淚了。
林思齊去參賽,是為了父親再站起來;
那賤輝最後的決定,也應是要為林思齊再站起來,以身體力行作見證:
就是我做的到,你都要做的到。
賤輝並沒有在後期地獄式苦練的階段,再見丹丹與思齊,
到底就是為了這兩個成為他命中轉捩點,卻可能以後不再相往來的人,拼盡一次。
思齊看了電視,丹丹在館外等,
到最後,賤輝並沒有失去他們,
正如即使不再如開場般在藍天下暢遊,賤輝丹丹其實早以油漆,在自己家中畫上專屬他們的小天空。
他們每一個都燃燒著命中每一分寸,為的就是其心目中一個理想的家。
以往林超賢的標誌風格,都在於動作場面的花巧調度,
像《火龍》的酒樓槍戰、《綫人》的校園廝殺,都靠攝錄機的移動來營造張力,
但這一次侷限在籠內,已有困獸鬥的環境,作為絕境困局的天然比喻,
狹窄的空間,圍住了籠內人的走動範圍,
是次拍攝手法就可以化繁為簡,集中在演員間的特寫轉換,
讓面部的眼神表情、肌肉的肢體語言成為主導。
重視演出的逼真,多於特技的爆破,
作為導演的新嘗試,效果相當顯著,
尤其在愈後期的賽事,鏡頭距離人物愈近,
肉體的纏鬥更貼身,就有埋身肉搏的官能刺激。
當中每一場格鬥,導演都運用了多角視點去全面捕捉籠內籠外的走位與心理狀況,
先拍籠內雙方準備就緒的步法姿勢,跟著有從拳手出發的主觀鏡頭,
後接一個從籠外看的鏡頭,再剪到電視直播的片段,
亦有籠內籠外的景深調整,拍攝拳手與教練的一舉一動,以及其互動。
賤輝在片中有雲,作為一個拳手,必定要打出自己的節奏,
《激戰》調控節奏之道,就在於背景聲音與配樂。
戲中每一場打鬥,都讓觀眾血脈沸騰情緒繃緊,就在於聲音上所暗示的痛楚,
不論是「啪」手聲、斷頸聲、每一下的拳打腳踢,都利用音效強化了力度。
另外,環境聲亦烘託了情感,
像每次出現滴答滴答的雨聲,都在提醒主角與觀眾,開場時浴缸的浸水聲,就讓陰影揮之不散。
當然,還有由始至終貫穿的 The Sound of Silence,
從耳塞沒有音樂,到不知歌詞歌名的純音樂,牽引到高潮的寂靜歌聲,
是希望與絕望來回徘徊的意境寫照。
場景選址在澳門,而非近年慣用的香港街頭,卻有舊香港的親切感。
鄰舍親近,如林思齊成功拜師,後面就有一家人在吃飯;
天台點蠟燭慶中秋、絕了種的單黃,除了是側寫被社會遺棄的邊緣狀況,都是一個舊時代的懷念。
攝影上沿用了「漸進黑白」的方式去表達逝去的回憶,
因著顏色轉變的強烈,更突出美好時代已過的感慨,從而亦滲透了往事已矣不可追的訊息。
導演在拍攝題材上走出了近數年的典型框架,
不再沿用警匪片的格局,不再談正邪黑白間的灰色地帶,
反借拳擊運動中的熱血勵志,去鼓勵觀眾面對人生的難關,社會上各種擂台的試煉,
訓練場面的蒙太奇,從思齊練基本拳擊開始,再到練MMA格鬥技,到最後賤輝親自上場操練的剪接,
通過演員的肌肉,將生活的重擔形體化,
這是屬於血肉之軀的極限挑戰,從而在視覺的震撼中去激盪人心,
你目前在擔心害怕什麼,都不足與螢幕前的車輪、拉力帶、健身球與戰繩相比吧?
觀眾平常無形的壓力,對照他們有形的艱辛,自能從中有所啟發。
最後,編與導的突破,都及不上演員所帶來的衝擊。
沒有了張家輝與彭於晏,這部電影就拍不成;
沒有了李韾巧,溫情的感染力就大減;
就連盧覓雪與姜皓文的輕鬆調劑都恰到好處,
可說得上,《激戰》是一部以整體演出為重心的作品,
不論鏡頭焦點、劇本落墨,始終都是演員為主,
而張家輝操練出MMA的身型,肯定他的專業精神之餘,
回歸化骨龍的演繹方式,才叫影迷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