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者之歌

不論一個人多麼努力地「做自己」都必然會失敗，因為總有一些內在的東西是外在身份所無法彰顯的。一個人的自我認知是一個很不穩定的架構，很容易被下意識的驅動力和慾望破壞。
                                            ------ 以娜塔•莎莉塞

一個好朋友在看完《醉鄉民謠》之後發消息給我說「男主真是慘cry，你發現沒有，一般推銷員運動員（的電影）就是勵志片，能混個好結局。文藝青年追夢就永遠水中撈月，導演對作為同行的文藝工作者們太殘忍了。」

我說「因為文藝青年成功這種事毫無美感，必須顛沛流離才能成全文藝，世俗定義的幸福和成功在文藝領域就是最大的平庸和失敗。」

其實我在這樣回復的時候，我還沒有看過這部電影。只是作為一個愛在朋友面前誇誇其談臭炫耀的人，我習慣性地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發表自己意見的機會。

當然，後來我補看了《醉鄉民謠》，覺得男主……也還行吧，說運氣差也好，說生不逢時也好，說是性格的悲劇也好，總之這種境遇配不上才華的案例，這種堅守內心卻被時代無情拋棄的人，舉目皆是，史不絕書。而Llewyn Davis，這片子的主角，說實話，不算特別慘。

另外，即便是關於運動員的電影，也不都是像《烈火戰車》《洛基》那樣昂揚和勵志的，譬如我最愛的電影之一《摔角手》，從頭到尾都瀰漫著韶華流逝的憂傷和英雄遲暮的哀愁。

是的，我酷愛這些關於失敗者的電影，無論他們是男還是女；是駕駛員還是運動員；是慘綠少年還是危機中年；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悲壯還是趨利避害卻竹籃打水的可笑；也無論最後結局是看見了希望的曙光還是一敗塗地永世不得翻身。

失敗者的電影，不一定就是悲劇，可以是喜劇（譬如《陽光小美女》），也可以是鬧劇（譬如《荒野大飈客》），關健只要----真實坦然地直面自己，直面自己的卑微、脆弱、孤獨與尷尬。

《立春》裡的王彩玲動容地對身陷囹圄的舞蹈老師說「你是個赤子」，《任逍遙》裡的小混混在派出所民警的呵斥下大聲唱出「讓我悲也好，讓我喜也好，恨蒼天你都不明了」，《醉鄉民謠》裡的Llewyn對著曾經英俊倜儻此刻已老年痴呆的父親深情彈唱，然後聞到了撲鼻而來的屎尿氣息……這樣的荒誕又無可躲避的場景，難堪卻無能為力的局面，總讓我想到一個生僻的詞：痛咥。

曾經我和兩個朋友整天以互相嘲諷和自黑為樂，合稱「失敗三人組」，把發生在各自身上的每一件挫事自覺或非自覺地誇張放大，扭曲變形，然後戳破，揭穿，惡意吐槽，傷口上撒鹽，哈哈狂笑之後嘆息著收場。

 現在我和另幾個朋友常常以「勇敢做王菲」為口頭禪（取材於李海鵬的一篇名為《做天才》的文章），幹一些與年齡身份不太像或者似乎沒什麼好處的事，儘可能把自己的日子過成一個個段子，並覺得「活得像笑話」此間自有深意，不足與外人道也。

失敗總是必然的。即使牛逼如喬治•奧威爾，都認為「對自己評價不錯的人很有可能是在撒謊，因為從內心看來，任何生活都不過是一連串的失敗。」但願意承認失敗的人不多，心安理得接受失敗的人在當今時代更是少之又少甚至顯得動機可疑。

在我來看，成熟的標誌就在不再喊出「相信我，我是最棒的！」之類口號的那一天，就在明白有些夢想的確只是妄念的那一刻，就在認清自己是失敗者之後依然決定和身邊世界友好相處的那一瞬。

儘管我在別人面前大多數時候是個「嘴犟到連嘴犟這一點都不肯承認」的人，可我知道我對LOSER一詞早已不再心懷恐懼。

至於Llewyn在電影結尾被胖揍一頓之後，是否依舊不願別人提到他的搭檔，依舊無法容忍別人操過他操過的姑娘，依舊會用言語傷害那些比他還柔弱的人，依舊居無定所有了上頓沒下頓，我覺得都不怎麼重要，至少他能瀟灑地說出那句法語----「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