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如何成為一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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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央視版《西遊記》每一集打完怪後的結尾一樣，師徒四人，你挑著擔，我牽著馬，留下令觀眾無限遐想的背影，消失在長鏡頭裡，我常常在想，此時此刻，他們是怎樣的心情呢？是化險為夷後地唏噓感慨，還是九死一生後的其樂融融，或者是對前路慢慢的百般聊賴。記得誰說，孫悟空在取經路上是比唐僧更加堅定得，很多時候他表現出得對於人間苦難的憐憫與慈悲，甚於每一個人，原因在於，佛祖讓他在五指山下看了人間五百年，浮生若夢，滄海一粟，頑猴需要得不是佛法瞬間的醍醐灌頂，而是認識，並且去參透人之為人的痛楚，去領悟業力強大的力量，看通透了，才能夠超離劣根，獲取智識，決意於捨身取義。
 
    五百年的時間，加上神諭，可以成就一個蓋世英雄。也許每一個英雄原本都是無奈得，這有點類似於天才為什麼會痛苦，因為一旦被選中，那你就必須身負重任，承受罪業，傳達異於你時代的聲音，而代價就是陷落於自己無法逃遁的命運中。劉鎮偉就是這麼開始他的故事的。他要塑造一個蓋世英雄給你看。於是五百年不再是一座山下猴頭的冥思苦想，它變成了孫行者所行之事，只是裡面所有的人都拘囿於一座奔向太陽的城裡，無法超脫。
 
    這是一個悲劇。
 
    立地成佛放下的可能不單單是屠刀，還有俗世的情愛，造化業績，所有，一切，當你心甘情願被剮得一點兒不剩了，可能離佛就更近了。當然，我們這裡說的是成就一名英雄，一個正兒八經的男人，要怎麼做？劉鎮偉是這麼設計得。
 
    首先，你得碰到一個女人。在《大話西遊》里，這個女人是紫霞，她代表愛情，相當於愛神。作為我個人來說，我是很敬佩有紫霞之心的姑娘，因為她們擁有一顆純愛之心，從不索取關於愛情之外的任何回報。記得上高中的時候，一名美國外教在班上做了一個調查，是關於「True love」和「Real love」，當時相信「True love」而舉手的只有我和另外一個女生，不過這名女生倒是早早得就成親了。現在回想，我舉手並不是因為我要捨身忘死地去踐行這樣一種愛情觀，而是我覺得人類應該有這樣一種感情，它接近於柏拉圖的Idea，即理念，只能用最接近於真理的語言——詩歌來頌揚其美。紫霞即這樣一個理念。她完全和她的愛人，至尊寶走了一條相反的路線，她從神到人，最後到鬼，而至尊寶從人到神，最後成佛。紫霞完全把愛情當成了她的畢生事業來經營，結果她玩完兒了。除了敬佩以外，我當然也喜歡紫霞姑娘，喜歡她的純粹，不多取，在影片中，她從來沒有對至尊寶做過多的要求，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讓至尊寶親一下她，而這個要求，最後在化成夕陽武士的孫悟空的殘念里達成，多悲哀，一個男人在對你說，他愛你的時候，可能他已經決心放下你，而從事一項從此之後與你本人沒有絲毫關係的事業。所以，愛情只是成就英雄的一部份，但卻是成就女人一生的全部。女人是從愛情里開始自己的身份定位，我常常跟朋友說，如果我有一個女兒，等她到了相當的年齡，我一定讓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後出去招風引蝶，因為男人能帶給女人的東西遠遠比書本更有意思。紫霞給自己的定位是，她愛這個男人，並且，她要讓這個男人也承認愛她，哪怕付出她的生命，所以，紫霞最後是贏了，她對自己的定位相當的成功，並且努力達成了自己的願望。可是對於至尊寶，紫霞算什麼？或者說，對於男人，女人算什麼？愛情算什麼？可能只是滋養他們的一方水土罷了。這就像《V字仇殺隊》里V與伊芙的感情一樣，他花了畢生精力來規劃自己的事業——炸掉國會大廈，可是沒想到他居然愛上了伊芙，但是愛情難以打動一個決心為自己事業而去死的男人。也許，對於心智高遠的人來說，愛情能成就他們的事業，但是卻不是他們的事業，他們只是在奮鬥的途中太孤獨，正好你出現了，也就順便愛上了你。而這所有，紫霞當然明白，懂得一個男人口不對心是出於對愛自己的隱瞞，紫霞知足了，她在至尊寶的心中留下了一滴眼淚，然後決定為了他獻出自己的所有。這就是純愛能打動萬千純情男女的原因，這種愛不瑣碎，不問理由，不管取捨，並且珍貴到每個人只有經歷一次的機會，而這種感情能帶給當事人的除了滿心的喜悅，更多得是影響其日後的發展軌跡。陳勛奇的音樂響起時，我總會想起那個踏著落英等待無雙公主的小霸王，他能夠給女孩子一個好結局，只可惜他稱不上是英雄。
 
    其次，你得遇到相當的對手，或者說，你得跨越生活為你設置的每一個障礙。至尊寶要想真正成為蓋世英雄孫悟空得跨越兩個障礙，一個來自他的內心，一個來自外力。至尊寶為什麼來到五百年前，除了月光寶盒出故障外，他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他的初戀——晶晶姑娘，然後與她成親，奈何五百年前，初戀還只是一個不經人世的黃毛丫頭，難以懂得至尊寶來尋她的苦心。但一個故事的結尾，往往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端，他被業力牽引至此，是為了成就一個英雄，也就是他自己，但是他自己的內心是萬千個不樂意，所以，這也是命運強加於英雄的苦難，也就是你不得不，或者說，不管怎麼，你千方百計的迴避，最後還是這個結局。至尊寶不只是要成為孫悟空，而是孫行者，因為單就至尊寶個體而言，他就是一個猥瑣的土賊，幹著些沒品味的低級勾當，一天到晚打打殺殺，躲躲藏藏，沒有男人的氣概；而孫悟空呢，是一個潑猴，四處泡馬子，不受任何規矩教條管束，他離經叛道，甚至要烤了他師傅吃，即使叱吒風雲，但活脫脫是一個酒神形象；但孫行者不一樣，他擁有佛氣，懂得悲天憫人，自己也經歷過一番苦痛，才願意隨佛法而去，普渡眾生，捨身取義。所以，至尊寶只是一個沒有過多選折餘地的過渡形象，其他所有的人和事只為成全他一人而設。要成為英雄，特別是一個日神氣質的英雄，除了擁有智力以外，更多的是一顆樂於接受教化的心，而至尊寶他沒有，他只是想和晶晶過普通的夫妻生活，他還沒有明白那樣的凡塵生活，只是渺滄海之一栗，黃粱一夢罷了。除了跨越個人內心的屏障，還要打倒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劉鎮偉把這個對手選為牛魔王。所有的英雄都會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對手，打敗他，成為萬眾矚目的神。而這個對手也是被安排好了必須失敗，因為他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成就英雄。我常常很苦惱於這種安排好的一切，那種叫命運的東西。神話留給人類最好的創作遺產——「命運」二字，太讓人覺得無力了。就像紫霞仙子相信那個能拔出紫青寶劍的男人必定是上天註定好的蓋世英雄，而她要做的只是學著像飛蛾一樣，朝那團熾熱的亮光處奮不顧身的飛去。可能我本人是一個悲觀主義的宿命論者，所以有時常常抱著來者不拒的心態，為什麼要拒絕呢？孫悟空打敗牛魔王是他成為英雄的一個轉折點，因為在這場戰鬥過後，所有的一切都被重新洗牌，他將在這場戰鬥中失去愛人，因為從此之後，他不需要愛人，他將打敗一個強大的對手，因為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對手，他將接受一切金科玉律，因為從此之後他要成為一個日神眷顧的英雄。
 
     最後，英雄都需要一個引導者，也就是一位老師。我這麼認為，可能有失偏頗，孫悟空在山下五百年，他或許早已洞悉穿了關於俗世的智慧，他在山下應該形成了一種心態，這種心態足以讓他形成一種強大的信念，帶給他陪同唐僧西去的無窮力量。孫悟空作為徒弟，也就是學生，他的智識不一定比唐僧差，唐僧常常會被生活的表面蒙蔽住雙眼，而孫悟空卻能輕而易舉的看穿，也就是說，這名學生，相對於老師來說，是技高好幾籌了，當然，我這麼理解可能與原著所傳達的思想相背離。但我想說的是，當一名老師，他遇到一位比自己的智力還長的學生拜倒於門下，應該怎麼教化他？觀音姐姐倒是跟唐僧出了一個好注意，給孫悟空帶上緊箍咒，以防這位潑猴自恃才情高於老師，目中無人，犯下大罪過。央視版的《西遊記》是唐僧誘騙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所以孫悟空一直不服，而且，矛盾之處在於，五百年所形成的心態，難道還需要一根緊箍咒來誆騙他，助唐僧完成取經大業？而劉鎮偉把這一幕變成了受戒的儀式，即孫悟空在堪破紅塵，明白情愛苦惱，眾生沉淪輪迴的苦痛後，心甘情願的戴上了緊箍咒，這醍醐灌頂的一幕，使孫悟空徹底擁有了佛性。這二者一對比，效果可想而知，是被老師強加的守規矩好，還是學生自己樂意上進好。唐僧作為一名老師，也就是傳道授業者，應該怎麼教化這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學生？很多時候，我們應該學會自己成為自己的老師，而不是把老師看成獲取知識的唯一來源。所以，唐僧一直都是囉嗦得，他說話的方式並沒有過多的改變，只是這位學生，孫悟空變了，他好像更能明白，一位長者對他的期待。於是，劉鎮偉乾脆把這位老師，也就是唐僧，變成了一位類似於父母的長輩，也許男孩在成長的路途中比女孩更反叛，因為男孩子需要建立一番事業，最好是開天闢地的那種，才能證明白己的能力，但是女孩子不需要，所以，對於長者的諄諄善誘，女孩子更多的是溫婉謙恭地聽取，但是男孩子不會，他們年輕的時候，更多得會抗拒，他們要建立的東西一定是和長輩們不一樣的。這就是孫悟空叛逆的原因，他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需要經歷，還要磨礪心智，有一天，男孩變成了男人，或許他們就明白了長者說得話，也許是對得。所以，成就一名英雄，必需要一位師傅，他能賜予得或許不是某一方面的知識，而是一種類似於經驗的很可怕的東西。我常常痛斥經驗，如果人一旦活在經驗中，就會忘記與自己思想博弈的重要性，為什麼我們非要幫前人繼續壘高一座舊城呢？或許我也還年輕，難以明白經驗的重要性，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像孫悟空一樣，對每一個曾經妄圖拿規矩經驗框囿我的長者們致敬，甚至追隨他們。
 
    最終至尊寶還是成了蓋世英雄，犧牲了那麼多人，他也該成為蓋世英雄了。只是，我始終覺得遺憾，因為，這意味著，酒神一旦轉變為日神，除了要忍受俗世的清規戒律以外，更需要像一條狗那樣活著。
 
    很多故事，我都猜出了結尾，但是我無法猜到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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