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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療養院--Sanatorium pod klepsydra

砂制时镜下的疗养院/沙漏/用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

7.5 / 4,484人    124分鐘

導演: Wojciech Has
編劇: Wojciech Has Bruno Schulz
演員: Jan Nowicki Tadeusz Kondrat Irena Orska Halina Kowals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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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依林

2014-06-05 05:51:08

一場時空變形的探父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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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事件都被依序排列在時間中,好像一段一段地串在一根繩子上。這裡每個事件都有自己的來龍去脈,它們互相緊緊貼在一起,推擠著接踵而至。這種流動秩序對任何視連續和順序為靈魂的敘述來說,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那些在時間中沒有自己位置的事件,那些來得太晚,所有的時間都被分配、分割、派定後才出現的事件,那些被扔棄在冰涼中、不曾被登記造冊、懸浮在空中、無家可歸、游移不定的事件該怎麼辦呢?
        難道是因為時間太窄了,無法容納全部事件嗎?……看在老天的份上,有給時間投標的嗎?車長啊,你在哪裡呢?
        不要激動,不要驚慌,我們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參照系中妥善解決這個問題。」
                                                                                                       ——布魯諾•舒爾茨

        《砂制時鏡下的療養院》是波蘭導演沃伊齊希•哈斯最詭異卻最迷人的超現實主義作品,開場那次窗含昏鴉、瀰漫衰亡氣息的黑暗列車直穿觀眾潛意識的壁堡,暗示一場精神之旅即將展開。

        電影取材自猶太裔波蘭作家布魯諾•舒爾茨的短篇小說集《鱷魚街》,故事保留了集子中短篇《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院》的敘事主線:男主角尤瑟夫探望在一間療養院休養的父親,院長自稱可以通過撥回時間而讓彌留之際的病人殘活於反覆的二手光陰,而整部電影也在此設定下演變成一出關於時空的魔術秀場,一座流動意識與夢魘的恐怖展覽館。

       哈斯穿針引線整合了散落在原著各個短篇中無家可歸的靈魂,讓其在電影的隔絕空間內共襄盛舉,既將小說的碎枝亂蔓完整網羅,又構築成導演自成一體的視覺圖譜與隱喻系統。

       替父親管理店舖的母親對反覆無常的丈夫束手無策;輕浮放肆的女僕阿德拉討厭父親志願成為的消防員(在阿德拉床下貪婪偷食果醬);為父親賣命苦幹的店舖夥計垂涎女僕的風騷;男孩阿道夫那本郵票冊使尤瑟夫神經躁動,勢要追溯神秘故事的發源地;容納各色歷史人物的蠟像館;讓男主角浮想聯翩的白衣公主比安卡等等飄忽不定的意像是舒爾茨文字里不同階段的意識產物,甚至是作者迷惘於夏季午後對燥熱空氣產生的非理性遐想,卻在電影裡統一構造成主人公精神暴走的生命座標,或虛或實,無從判斷,因其不具備足夠的現實屬性。這種對傳統線性敘事的徹底瓦解,對劇情因果關係的徹底無視挑戰著觀眾的電影認知。脫離原著敘述體系的人物不停絮叨著粘連原著背景的台詞,或多或少讓觀眾感覺不知所云,難以進行情感代入。

        父親的角色是整部電影乃至小說主人公產生複雜精神運動的始作俑者,是他與心靈內外世界糾纏不清的關鍵因素之一。父權、家庭環境、種族和性格決定他與現實接觸互動的心理尺度,電影裡的世界,既是父親的,也是主人公那漫無邊際夢之碎片的無縫網織。片中父親在奄奄一息與談笑風生中循環往復,這是沙漏狀時間產生的週期震盪效果,舒爾茨嫌棄正常的時間對父親的折磨力度還不夠,又把他扔進扭曲的時空漩渦變本加厲。這會還面容枯槁地臥在床上呻吟,下一刻就到院後的大街上和行人侃侃而談,抑或突然出現在店舖里忙得不可開交,甚至忽而神采奕奕地跟美女們吐槽醫院那難以下嚥的蘑菇牛肉,但牽著父親命運木偶線的另一端,終究還是那個頑皮的死神。

       這是一場時間被雕刻了的夢遊,散盡來自精神最內層的殘酷詩意。男主角和父親一樣在時間黑洞的巨大引力下向死亡做著無限逼近,在命運的強行拖拽下踽踽獨行,不可抗拒。結尾滿地的蠟燭,站著旁若無事的母親,暗示主人公已經走向了生命的終結。他這一路所撞到的,是此刻與彼時的時空交疊,是對過去經歷的再度參與,是生命行將終寢的迴光返照與最後狂歡。

        電影的空間也因時間的極不穩定而變形、相通。似乎一扇窗或者一張床都是接通不同敘事場的連廊,男主角遊走其中,移步換景,賦予跟隨者奇詭且飽滿的視覺涵義。而導演精心佈置的長鏡頭也為片子超現實氛圍的濃烈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攝影機滑到之處,各方敘述者秩序登場離席,穩步入畫出畫,不明來歷卻明顯有備而至,形成接方式的高密度資訊傳遞;不同場景的無縫轉接也因捨棄了蒙太奇組合的斷裂感而達到某種意義上的空間守恆,有著極為巧妙和豐富的視像語義。

        《沙漏》亦是一場色彩斑斕的夢。電影整體的暗色調讓哥德式的佈景發呼著黑暗的喝斥聲。導演在演員背後複雜的畫面格局內佈置了大量額外的彩色光源,忽明忽暗地在各個容易被觀眾忽略的房間、拱門、神龕等衍生空間內塞進隱藏的故事與陰謀,人物在多層次彩色光輻下有著不確定的行為動向,形成包孕無數發光溝壑的影像迷宮,充滿謎一樣的留白美感,雖無法追蹤其具體意義,甚至無言其存在與否,卻因不停散發似乎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靈魂的呢喃而顯得曖昧詭異。

        舒爾茨在五十歲那年死於納粹槍口,哈斯於七十年代完成了這部幾乎不可能的文字影像轉化,並拿到了當年坎城電影節的評審團大獎。導演這場關於時空的死亡實驗是否與戰爭創傷掛鉤已無關緊要,因為他給夢境的視覺化提供了另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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