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希望，只好絕望

《傷心潛水艇》，感謝托馬斯•溫特伯格，用最濃郁的北歐氣息將一對兄弟的兩段破碎人生徐徐道來。
兄弟倆（老大叫尼克，老二沒有名字）有著相當惡劣的童年，貧窮、虐待以及終日酗酒的母親。他們唯一的樂趣是照顧剛出世的小弟弟。影片就是以最純潔溫暖的片段開場，兄弟倆鑽進潔白的床帶下逗著小弟弟，陽光照進來，穿過床單籠罩住他們，他們吃吃地笑，滿心歡喜。
他們給小弟弟起名字，為他換尿布，沖奶粉。他們也捉弄酗酒後在廚房撒尿的母親，被母親打了一巴掌的尼克在黑暗裡點燃一枝煙，打火機忽明忽暗，有光，但好像就要滅了。

寒冷陰暗的北歐一直飄著細雪，成年後的尼克雙手插進夾克口袋，天空再陰鬱也陰鬱不過尼克的臉。他匆匆走過街頭，每一天都是相同的，日子可預想地重複，沒有生氣，如同他整個人。
他坐了牢又被放出來，女友跟了別人，身邊只有女友那有些弱智的哥哥和住在隔壁的女鄰居兼炮友。
他獨居，易怒，寡言，不停健身，也喝酒，喝完沉沉睡去。
如果問尼克自己他孤單嗎？或許他會回答他很久以前就沒有再想過孤單這個詞，因為他早已不去思考任何事情，他活著，僅是活著。

有時尼克會想著要給許久未曾謀面的弟弟打個電話，播出爛熟於心的號碼，又在接通時掛斷。該說什麼呢？回憶一下當初因他們喝醉酒而沒有及時救治生病的小弟弟？感嘆曾經幻想的兄弟三人行的畫面最終成空嗎？往事太悲痛了，尼克始終不能面對。
砸了電話，尼克的拳頭滿是鮮血，那隻手還紋著前女友的名字。他不在乎他只要發洩。後來他又用這隻受傷的拳頭揍了健身房的小混混，他試圖以這種近似自虐的生活拯救自己。

雙線敘事的結構，同時進行著老二和兒子馬丁的生活。妻子的離世讓老二獨自承擔照顧馬丁的任務，老二竭盡全力要給馬丁溫暖。幸福似乎唾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因為他是癮君子。
為了掙錢他不惜鋌而走險在街邊販毒，卻延誤了去幼稚園接馬丁的時間。他從商店裡給馬丁偷來最愛的佐羅玩具，賺到錢就帶馬丁去商店買很多食物，可回到家第一件事卻是要去廁所解決磨人的毒癮。他昏睡過去，很久才醒來。馬丁孤伶伶地地板上睡熟，旁邊是未啃完的乾麵包。他想保護馬丁時時刻刻陪在馬丁身邊，卻始終力不從心。

校車上的吻別，每一次都像是最後一次，馬丁那麼乖，飲食不規律使他看起來有些羸弱。馬丁從沒質問過他的爸爸為什麼總不能按時接他回家，為什麼總在廁所待那麼久而不能給他做飯。有些事情等他長大後再回想或許就能明白，但也一定不會恨他的爸爸。只要是和爸爸在一起他就無比開心。馬丁實在是讓人太心疼。
父子倆僅有的幾段快樂時光竟讓人不忍去看，因為你明白那不會是永恆，此刻的幸福只能更襯托結局的悲涼。濃濃的父子情被悲傷覆蓋。那種心痛，不去看的人不會懂。

尼克像一隻壓抑的獸，他每時每刻都在尋求發洩，但即使人生痛苦，他仍是自己的主導。相比而言生命對於老二來說早已如同螻蟻，瞬間便可以凋零的，他被毒品控制無力掙脫，他如帶宰的羔羊安靜等待命運的劊子手。
故事在他們母親的葬禮上有了交點。尼克看著馬丁，眼神裡第一次有了光。他放棄了遺產全部留給弟弟，他說這不是給你的，是為了馬丁。

生活還是要繼續的，托馬斯•溫特伯格的鏡頭不疾不徐，不動聲色，緩慢地奔向主題。兩個痛苦的靈魂像深海的潛艇在黑暗中潛行徘徊，沒有目標，也看不到轉機。
尼克那有些弱智的朋友失手殺死了女鄰居，尼克不幸背了黑鍋，他不想去爭辯什麼因為一切已無所謂。在獄裡他遇到因販毒被捕的弟弟，隔著重重鐵欄兩人相對無言。有太多話要說也其實什麼都說不出口。天空一直在飄雪，回憶在這樣呵氣成雙的天氣里統統冰封，不敢去碰，害怕微微一觸就會被悽惶和痛楚淹沒。他們一直都在尋找遺落在童年裡的那束光，那光透過床單籠罩住他們。他們成長的太過迅疾，有太多的東西被丟在身後。一直背負至今卻是小弟弟臨死前發青的臉龐，這樣負重潛行的潛水艇如何能浮出水面？

兩個小時，兩段別人的人生，輕易地將我拖向最黑暗處。整個人如同在冷水中泡著，抓不到任何，所及之處皆是虛無。直到影片結束出現字幕時，我才將心中的一口長氣呼了出來，心臟才可以又甦醒過來。
記起曾看過的一句話「沒有夜晚能讓我沉睡，沒有黎明能讓我醒來。」尼克兄弟似乎就是這樣的生活狀態，不懂悲不懂喜，沒有生亦沒有死。尋找過，撞擊過，痛苦過，掙扎過。當人絕望到極點時會有尋求解脫的本能，不是不能面對，而是已有出路。所以最後老二選擇自殺，最後他對他的哥哥說：「我不覺得那是我們的錯。」
拯救了所有心不能容的人。

尼克壞死的手洗清了他的罪名，他去參加弟弟的葬禮，拉著馬丁，叔侄二人有與生俱來的親近。尼克看著馬丁，他知道他會負責這個小男孩以後的生活，把他的，他弟弟的，以及他們還來不及給小弟弟的愛，全部都給馬丁。
馬丁，他是所有人的光。
聖歌響起的時候，尼克似乎看到了光，似乎回到了少年時光，他和老二一起翻閱書本為小弟弟取名。他們考慮良久，反覆揣摩。
最後少年尼克說，就叫他馬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