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時代的思考——《她》觀後

    （1）與其說《她》是一部科幻影片，不如說是一部哲學影片。電影提出了一系列隨高科技時代到來而值得思索的哲學問題：現實與虛擬、人與人工智慧、創造與邊界、人為控制與反控制等等。
     （2）人類雖然號稱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但畢竟還是受到種種限制、制約的動物，人的能力極其有限。於是，人類總在幻想併力圖創造出萬能的生靈。孫悟空的形象就寄寓了人類種種幻想：千里眼、順風耳、觔斗雲、金箍棒、化身千萬己身的汗毛……《她》劇則創造出了一個談情說愛的對象——薩蔓莎，實際是一個電腦的作業系統，一個人工智慧系統。影片中的男主人公西里奧無法與妻子凱薩琳相處，因離婚問題而焦頭爛額。薩蔓莎的出現給他帶來莫大慰藉。雖然，薩蔓莎從未現身，但無時不刻不緊隨西里奧身邊。她不受現即時空限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思維敏捷，善解人意，能猜透西里奧的種種心思。她又多才多藝，無所不能。她百依百順，任勞任怨，有時甚至越俎代庖，未經西里奧同意就將西里奧的稿件寄往出版社出版。其實，這樣的女性正是現實中無數男性求而不得的異性對象。如果說，神的形象也是按人的性格來塑造的，那麼任何智能系統更是人的智能、理念的體現。從骨子裡說，影片藝術形象的創造是孫悟空之類神話形象的現代版，匯聚著的是人類男性的願望。現實所無，藝術則會取而代之，以滿足人類內心的渴望。
    （3）作品的深刻，不僅只在創造出了一個當代的神話，而且揭示了隨之而來的矛盾與煩惱。人機之間畢竟有著無法消除的界限。薩蔓莎縱有千種風情，只是活動在虛擬世界中的曼妙女子，沒有觸手可及的肉身，她無法真正進入西里奧現實生活的世界。雖然，她創作了一段美妙的音樂，讓西里奧與她在樂聲中合影、纏綿。這聲音的相遇雖然浪漫，但透露出的是何等的無奈。她又讓一現實的女子作為她的替身，猶如魂靈附體一般，出現在西里奧面前。但此女子意識到自己終究只是一具木偶，不能進入西里奧的情感世界，而懊喪萬分，最後還是奪門而去。虛擬世界的愛戀對象，畢竟還是水中月、鏡中花、雲中影或隔水的伊人，可望而不可即。此恨依然只能是綿綿無絕期。
       世界沒有十全十美的解決人類困境的方案。現實的人，固然有著種種侷限與缺陷，但有著切實的可以觸摸到的肉身，有著真實喜怒哀樂；虛擬的對象，縱有千般風情，卻無法跨入現實的世界。人類不完美的生命存在，帶來了種種痛苦、煩惱、心酸、困頓，但也同時帶來希望、憧憬、嚮往、期盼，帶來成功的瞬間的歡快。神通廣大的智能人儘管無所不能，但同時也沒有人類所有的一切悲哀與歡樂、痛苦與幸福。「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一千多年前的蘇東坡早已經預見了人類無法克服的困境。
   （4）現實人的世界與虛擬的世界還有著不同的遊戲規則。現實人的戀愛對像有強烈排他性、唯一性，只允許對方愛他一個，「要嘛屬於我，要嘛屬於他」，而決不允許對方水性楊花，移情別戀。但薩蔓莎自有她的行事方式：「即屬於你，又不完全屬於你。」她同時與8000餘男子約會，同時愛上了其中的641人。從理論上說，任何裝上了其系統的人都可接受她的貼心服務，成為她約會的對象。這給西里奧以沉重一擊，使其幾近崩潰。而智能控制系統可能升級，也可能重裝。這意味虛擬的愛戀對象隨時可能離人而去，不知所蹤。這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影片結尾，薩蔓莎也終於離西里奧而去：已出此山中，縹緲不知處。於是，一段風流韻事頓時煙消雲散，渺無蹤跡。
    （5）薩蔓莎只是一個os——電腦的operating system，一個系統文本的衍生物。恍惚間，西里奧感到自己似乎也是一個文本，似乎不是「我」書寫著文本，而是文本書寫著「我」，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被無所不在的系統所書寫的文本。可謂此身非我，我非此身；亦不知是莊生夢蝶，抑或蝶夢莊生？
    （6）人工智慧的發展日新月異，其發展的邊界究竟何在？人本來所創造與控制的物會否反過來創造、控制人的行為，出現所謂「異化」的情形。人與人工智慧的界限正日益變得模糊，後者正日益變得強大無比，正在造成人類始料未及的後果。很多當下的現實已經令人堪憂。影片中，西里奧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與地鐵過道，行人個個目無他視，低頭喃喃自語，唸唸有詞。影片音效一片沉寂，彷彿一腳踏入無聲的幻境。此幅畫面折射出時下的情形：現實人際的交往日趨虛無淡漠，而網路虛擬的交際正熱火朝天。許多當下的現象，已經引起有識之士的熱議：網路究竟使人變得聰明還是愚笨？敲打鍵盤使文字輸入異常便捷，同時也使人丟失了什麼？網路文化、手機文化帶來文化的傳播，是否也帶來閱讀與思考的淺薄化、碎片化？總之，人工智慧的黑匣子釋放的究竟是天使，還是惡魔？
       但願對此類問題的憂慮是杞人憂天，相信人類終究會經歷一段柳暗花明，找到通向未來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