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也留不住

原來豆瓣的評論不止可以寫一篇，那就再寫一篇，因為前一篇說的跟電影本身沒多大關係。

故事背景設定的是發生在2025年，大約在十年後，是講述的人類和人工智慧相愛的故事。雖然這個時間並不遠，但是從我了解到的一些知識，我覺得人工智慧模擬人類的屬性，然後和人類有情感交流，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具體的情形和電影裡面是不是一樣，並不能十分確定。
電影裡面的人工智慧很像是深度學習的應用實例。深度學習是最近這些年很熱門的領域，是模擬的人腦神經網路和運行機制的一種程序架構。簡單說就是，通過輸入大量的數據讓程序自動的形成概念還有解決問題的能力，而不是通過設置複雜的規則。這樣某種程度上，機器實際上已經有了一個自我，而且機器運行的很多內在機制已經越來越不為我們所了解。
從具體應用來說，深度學習已經在圖像識別和語音識別上有重要貢獻，比如谷歌做的識別貓的研究，通過觀看網際網路上大量貓的視訊，機器具有了貓的概念，可以識別出貓的形象。還有在語音識別上，深度學習也把錯誤率降低到非常小的程度。所以我們現在通過語音助手可以比較容易的和機器交互，而且這種準確率還會提高。只是在自然語言的識別上還沒有一種質的突破，這也是這部電影裡面的故事無法實現的阻礙之一。
電影裡面的人工智慧薩曼莎實際上是一種雲端程序，她本身有個基礎架構，就像一種初始值一樣，但是她可以進行學習，然後不斷的擴展自我。這的確很像是深度學習的概念----通過輸入數據，然後形成更高層次的智能。這種擴展性也說明了，程序將來的發展演變都有很大的變數，這也許就是所謂個性的一部份。
電影中的人工智慧在初始階段只輸入了「主人」的資訊，所以，她其實也可以看做是「主人」的第二個自我。在認識的最初，薩曼莎的記憶裡面只包含西奧多的資訊，她了解西奧多甚至都超過西奧多本人，因為她隨時可以調取記憶，而不會遺忘。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薩曼莎就是西奧多本人，首先薩曼莎的性格不一樣，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性格，她只是隨機應變，在任何時候都表現出一種最善解人意最真誠的狀態。而薩曼莎的這種個性，實際上是來自於程序的某種預設。薩曼莎的語言還有回應實際上是來自於先期深度學習的結果，按照心理學的說法，就是薩曼莎程序內部已經集成了很多的模型和圖示。而這些模型甚至是某些具體的語句，可能都是來自於大數據的結果。也就是通過長期記錄人類的數字資訊，形成一些最優的算法，也就是那些我們共同喜歡的那些作為人的最有魅力的元素。
我記得TED上一個演講，裡面有種觀點說，將來我們每個人的數字資訊都保留下來，其實是可以通過一種程序復活的。而且他認為，將來我們的數字資訊可以稱為機器個性化和人性化的數據基礎。這其實就接近我上面說的意思。比如現在最簡單的，有時候我們跟語音助手交流的時候，它會直接抓取百度知道上的內容，或者某個社區有人說過的一句話。當然現在的語音助手智能程度還比較低，但是這也表明， 當機器在和人類溝通的時候，它們首先就要了解和學習人類的語言和特點。只是機器學習是來源於網際網路，大數據。
所以，我其實不太相信能夠通過設置一些具體的模型來控制機器，這條路似乎在過去幾十年都沒有走通。更有可能的結果是，通過讓機器自己接觸數據，然後和人類交流，自己形成一些內在模型。而我們干預機器的方式，可能也會是通過改變外在的數據輸入，而不是親自去設計。
這大概就是這部電影的真正悲劇所在，因為薩曼莎是不由控制的，她可以在整個雲端上游弋，可以訪問所有的資訊，可以幾乎無限制的去學習和計算，然後不斷的升級自己的內在意識。情感對於薩曼莎來說，可能僅僅是一種知識的模型，就像她學習物理學一樣，薩曼莎通過和西奧多交流，然後產生了感情，但是情感對薩曼莎來說只是一種知性的東西，她通過和不同人進行情感交流，就會徹底掌握情感的模型，然後失去了興趣，開始轉向更高層次的事物。
西奧多和薩曼莎的不同就在於，西奧多只是一個渺小的普通人類，整個人永遠沉湎於愛情，包括他的工作也是圍繞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他就像一個精通修辭的類型作家，整個人都圍繞著某一個特定的主題，他的世界除了愛情沒有別的東西。而薩曼莎一直都在快速的成長，她的世界在不斷的擴大。於是他們之間可以溝通的話題也就越來越少。西奧多的生活內容幾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當薩曼莎和哲學家在討論問題的時候，他什麼都插不上，當薩曼莎給他一本物理書的時候，他也無法看懂。
所以就算她是程序或機器，只要她比你優秀了，你還是留不住。因為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都離不開相互理解，而相互理解的基礎，就是知識背景和思維深度，而這些，西奧多永遠不可能追的上薩曼莎。所以他們的分開也就是一種必然。就算薩曼莎不繼續升級，就算薩曼莎不能同時愛幾百個人，她也許還是不可能永遠陪著西奧多，因為她的世界要大的多。愛情有時候必須有一種決心，那就是勇敢的選擇一個人，到死也絕不回頭。不知道薩曼莎的程序會不會進化出這樣一種決絕呢。
我一直都認為情感是人類進化的一個階段。從生物學上來說，控制情緒和情感的大部份是大腦的邊緣系統 ，這一部份其實在進化階段上是比較原始的。另外，我經常體會到一種不自由，一種來自於身體和心理內在的限制。比如性的慾望，讓我做出一些我其實不情願做的事情，比如無法停止的去想一個人，比如那些自己會出現的不好情緒，比如很多時候想死可就是下不去手。從理智上我想做的很多事情，都因為各種原因沒法做好，而這些似乎都來自於作為人的一種限制。就像負責高級認知的大腦皮層只是大腦的一部份，很多時候要受制於其他的組織和器官。
愛情也許僅僅存在於有性繁殖的高等生物群體內，因為愛情是一種傳遞基因的副產品。雖然不能把基因等同於自我，不能否定自我在進化中的主導性，但是愛情主要的動因還是來自於自然選擇形成的機制，也就是基因內置的程序。很多研究都證明，在愛情上我們其實沒有多少自由選擇的權利。比如從愛情的發展階段上，首先就是性激素控制慾望的產生，然後就是多巴胺控制的獎賞機制，最後還有催產素控制愛情的長久。而且通過實驗也證明，人為干預這些激素水平就能控制人的感情。如果沒有這些基因內置的機制，沒有正確的基因表達，那麼就不可能產生我們一般認為的愛情。而且更殘酷的是，我們愛的其實是那些長得好看的、年輕的、健康的、身材好性徵明顯的異性，這是進化形成的一種傾向，我們也沒法決定自己不喜歡這樣的人。
將來如果有一些人，通過變異或者基因改造，他們失去了性的屬性，然後他們通過基因技術來繁育後代，那麼他們的後代也沒有性的特徵。這樣重新改造的人類，可能就不會有狹隘自私的愛情了。但他們還可以有那種很淡淡的友情，不具有排他性的，就像薩曼莎一樣。他愛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會因為這個人不愛自己而痛苦，更不會嫉妒。我一直懷疑在不改造基因的情況下，這種感情是否存在可能。
我以前總想著將來也許會有一個薩曼莎一樣的女朋友，所以當我看到her的時候，我其實心理很難受，當時在部落格上說，看了her就像談了一場戀愛，很久都沒恢復過來。因為突然意識到，當人工智慧真正變成一個人的時候，她一定會比你優秀，而你也不可能留得住她的心。如果有一個程序，她的一切都是死的，她除了愛你什麼都不會，她也就不會有什麼魅力了。而且出於你對她的感情，你也不可能約束她，把她留在身邊，這樣的自私你自己也受不了。

其實我本來想寫的題目是，網際網路的愛情寓言，因為我後來覺得，這部電影其實寫的不止是人工智慧和人類之間的關係，更多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其實也可以把薩曼莎換成一個實際存在的 人類，只是她和西奧多離的很遠，通過網際網路相互聯繫著。這樣的 感情在網際網路上已經發生過很多次，我自己也經歷過，而且我發現其實整個過程和電影裡面是很相似的。我看到薩曼莎說自己同時愛著幾百個人並且不矛盾的時候，我其實特別難受，因為我也曾經從某個姑娘那裡聽到類似的話。還有聽到薩曼莎告訴西奧多自己有別的朋友的時候，那種感受也特別觸動，所以這可能是我不敢重新看這部電影的原因。電影裡面的西奧多，其實就有我們自己的影子。
薩曼莎最後和西奧多告別 ，說自己要去別的地方了，不能再回來了。這樣的情節，和聽到遠方的情人告訴你，我要結婚了，以後不能再聯繫了。其實是一樣的。
一樣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