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2014-06-17 06:59:31

鐵石心腸的船長


「手裡的石頭攥成了黃金
懷裡的鮮花抱成了武器
我站成了一個巨大的敵人
我不是一個人
不只是學了一生的夜鶯唱唱風中的輓歌
看呀,從我懷裡正不斷掙脫出洶湧的海燕」


說起現實主義,似乎更偏帶一股可鄙的、行而下的意味——象徵著滿目瘡痍的真實和無力抗拒的外力;而浪漫主義,則叫人仰戴藍天和朝陽,是麋鹿與烏鴉、花的紅、海的藍,對美的孩童般的嚮往。可是——浪漫主義總是在鮮血淋漓的現實前落敗:一個人如果十四歲時不是浪漫主義者,那他一定庸俗得可怕;如果他到四十歲時還是浪漫主義者,那他一定幼稚得可笑。好比我認識的那些浪漫到極致的傢伙:拜倫,卻以消極厭世聞名;癲狂的顧城;絕望的海子;還有把子彈送進顱腦的科特•柯本……詩人見到花枝亂顫的紅梅,卻只好寫道:「梅花/梅花/啐我一臉梅毒」。浪漫在現實面前就是一首失敗的抒情詩罷。


可是,基廷這個人,於內在浪漫與現實的劇烈衝突下,卻成為一個激情十足又從容微笑的瘋僧。首先,那個威爾頓預備學院的確動機可疑,像極我天朝各大名聲赫赫的中學——填鴨式的教育,從不顧及學生知能興趣的培養和靈魂的塑造,一切只是為了培養所謂的菁英(那些易於獲得世俗意義上「成功」的傢伙)。所以基廷早看透照片上那些肄業生眼裡的粗鄙與無聊,他讓學生們湊著牆,然後神經質似的重複著那句「及時行樂!……」。我想,威爾頓學院是一個隱喻——畸零的、盲目的,病態的,乃至對美與人性毫不尊重的社會。而詩社的死亡兩字,我以為,既有對迷離現實的反抗、對人類本身日漸沉淪的自嘲;也是對浪漫極致追求的誇張——表達了一種浪漫至死的極端訴求。基廷先是佯裝認真地讓培瑞讀完那段竟然用數學座標軸法來衡量詩歌偉大程度的狗屁導論,然後斬釘截鐵地叫道:「鬼話!那是鬼話!」與之相對的是學校的其他老師,簡直就是虛偽本身。對,就是這樣一個真誠直率的老師,沒有被整個學校的死氣沉沉的教條沾染,而是立志把自己的學生培養成對美敏感的人、自由思想家和浪漫主義者,因為他明白,生活中一些更加重要的東西值得脫穎而出被這些年青人體驗,況且,我們的世界需要有人作為船長痛心疾呼,需要一束扎眼的光。


可是,基廷並沒有浪漫到癲狂的地步,儘管心裡現實與浪漫的兩股精神力量互相衝突,他卻拿捏得恰到好處——他不像培瑞那樣淒絕,也不像查理那樣朋克,也遠不是卡麥融那般卑鄙。他也在這囚籠一樣的學校待過,卻從未忘記追女孩;他也許忘我地打著橄欖球賽,卻又自己道破真相:「人在夢中才有真正的自由。」;他愛詩,說:美,是我們生活的原因,但也知道醫藥、法律、商業、工程是維生的必須條件。——當然,反過來亦如是。對啊,我們一直在尋求一個適當的態度,怎樣用一顆浪漫得水晶一樣的心去和巨大冷漠的世界碰撞。好比我敬愛的搖滾詩人科特•柯本講:「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喻示的是培瑞那樣的雞蛋碰石頭的方法論,而所謂的縱情燃燒,我一定會致以最高的敬意,卻也在想這是不是另一種妥協?


所以,聰明如基廷,是怎麼做的呢?


我想,基廷心裡的那噸鋼一定沸騰過,之後則化為一種冷卻的堅硬。我說,他是一個「瘋僧」:瘋,是對藝術與真理的熱情,是敢同這個世界作對的勇氣,因而他撕掉書,他大喊大嚷著,隨意引用著,幽默著,並且精力充沛著。僧,——我們看到的更有他超脫淡然的一面,內心中對浪漫與現實的完美調度,身為船長,對著風浪,鳴槍高歌——他總是那樣淡淡地笑,調侃學院裡那些犬儒,鼓勵著那些朝氣蓬勃的學生。他最後雖是灰溜溜地走了,卻是帶著感動的笑意,為著青年的醒覺而狂喜。他一直是一個自在的瘋僧,在你看到或看不到的地方,拈花微笑,遁入涅槃。


在所有最現實的現實里,我們知道:「思想,果實,冷峻的嚮往」,是那些現實主義者拿不走的。


還有,面對現實,心存浪漫,這樣才會比較快樂吧。




PS:我只能說《死亡詩社》是我看過的最傻的一部電影,一點也不搖滾,甚至一點也不「詩歌」。這篇東西全是違心之語。我不喜歡基廷——其實他的動機也挺可疑的。我倒喜歡那個被基廷叫作「犬儒」而自稱「現實主義者」的老番瓜,確實,他們不是蘭布蘭特、莎士比亞或者莫扎特,每一個進入這種學校的傢伙都該遵守那條你知我知的契約。——就好像我們的中學老師喜歡說:」你們上學又不是為我上的。「如你所知,浪漫主義總是落敗。我們總是在侈談浪漫,說起來,你要是真正浪漫的話,怎麼還會在這裡侈談浪漫?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