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歲月的童話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日常生活當中喜歡看的電影有兩種，一種是歷史類電影，在某段歷史當中反思個人和整個人類的處境；一種是極其日常化的電影，在平常事當中刻畫細節，用淡化的筆調描繪風暴起伏和飲食歡愉。《巴貝特之宴》屬於後者。

這是一部很老的電影，比我的年齡還要大。身邊很多人對這部電影並不熟悉。到朋友家裡和幾個好友一起在投影幕布前看這部電影前，推薦它的人也只做了三言兩語的介紹：這是某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這部電影的一個有趣之處在於，主人公的曲折歷程和內心無法言喻的愛與痛，都被導演刻意地隱藏了。甚至在開篇的大段時間裡，主人公都沒有上場，導演翻來覆去描述的是將要收留主人公的兩個善良的姐妹的生活，她們的父親、她們日常生活中的主要部份、她們的漸漸老去、她們生命當中的遺憾。

這樣的鋪陳，讓作為配角的姐妹倆更像是主角，將巴貝特出現時的「外人」感活化了出來。

巴貝特是在很晚以後才登場的。那對相依為命的姐妹從青春麗質，一直到風燭殘年，彷彿一整個故事都講完了，這個時候，才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迎來了巴貝特這個從法國千里迢迢趕來的不速之客。善良的姐妹由一封介紹信而信任了巴貝特，並收留了這個無家可歸的中年女人，讓她做她們的廚娘。

來自法國，家人都已死去，為逃避政治和戰亂，巴貝特漂流至此，無依無靠。

這是這個女人的背景。

對於那個遙遠國度的複雜政治和戰亂，導演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沒有鏡頭和細節加以闡述。對於巴貝特慘澹的內心，導演也沒有給予太多煽情的描述。我們所能看到的，就只是一個陌生的女人，一個外地人，克制著自己悲傷的情緒，眼圈發紅，戰戰兢兢，一心只想謀求一個寄居之所。沒有人會在意她的苦難，冷漠的人不會，善良的人也不會。一個人背後的宏大的時代背景和曲折的經歷，在她身上深深烙印，但是她只能默默承受，最終對此保持沉默。導演的克制，也是巴貝特的克制，是個體在時代面前的無奈和隱忍。

巴貝特離開了轟轟烈烈的巴黎，離開了大而空虛的政治的壓迫，最終來到丹麥一個寧靜的村莊，在這個有著簡單生活和單純信仰的地方過平淡生活。

然而已貝特隱藏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巴黎頂級餐廳的頂級廚師。她做的限時限量大餐，當年可以賣到一萬法郎。

她對收留自己的姐妹心懷感恩。

她買彩票，並且在很多年後中了大獎——一萬法郎。收留她的那對姐妹知道離別之時已到，巴貝特現在成了巨富，巴黎的狀況現在已經容得下她，巴貝特要回到法國，回到曾經熟悉的地方了。

她們對巴貝特說：我們很高興你中了獎。巴貝特說：我很感謝大家這麼多年的收留，我想請大家來吃一頓飯。

於是巴貝特託人從法國買回了大量珍貴食材。一生沒見過外面的世界的村莊裡的人，生活清苦單純，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當看到食材里甚至有烏龜時，心裡驚慌。隨著宴會的開始，故事進入了高潮。巴貝特盡其所能，做出了一道又一道精美的大餐。村民們一邊驚慌地禱告，一邊享受此生從未食用過的美味。導演細膩描繪了整個場景。宴會結束，大家滿足地在一起聊天唱詩，不亦樂乎。曲終人散時，村民們步出門外，在夜涼如水中輕歌曼舞。姐妹倆感謝巴貝特的操勞，向她道別。巴貝特說：我不回巴黎，我會和你們一直在一起。
她說出了自己當年的真實身份，告訴姐妹倆，這頓晚餐花掉了自己一萬法郎。
那對姐妹這才知道自己剛剛享用的是全法國最頂級的餐飲服務。她們問巴貝特為什麼不回去了。
巴貝特說：那裡沒有等我的人。
她們問：花掉那一萬法郎你會過得很貧窮。
巴貝特說：藝術家永遠不會貧窮。

對話結束，窗邊的蠟燭被一陣輕風吹熄，故事也就這樣完結了，像兒時枕邊聽到的一個童話。故事結束，夜色已深，平安的人該入睡了。巴貝特在結尾說的話，就像她的品格一樣，柔軟而堅定。善良的巴貝特經歷了人生挫折後變得更加淡泊高貴、舉重若輕，善良村民們一生都活在那點柴米油鹽中，單純可愛。苦難也好，平淡也好，都真實地塑造了每一個人，最終在他們身上演化出有趣的戲劇性來。真正的童話並不幼稚，它應當是在人世種種苦難煩惱之後，人心中真切的一縷盼望，維持人之為人的高貴品性。《巴貝特之宴》正是這樣一篇童話一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