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米奇族，你很甜蜜蜜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並不算早，大概是在11年的大學暑假，那一年我經歷過深刻，也有過許多孤獨的時刻，而那些孤獨，皆是我甘願的。

在那樣一個提不起興緻與外界過多交流的不短的時期里，我曾一個人做過許多事，寫書法，畫油畫，讀書，踩單車去巷子裡的老字號蛋糕店，聽店裡常戴著NANO的老婆婆說我聽不懂的客家話，甚至是坐在家樓下的711便利店門口喝檸檬茶看車流，也試過在那裡睡著，像隻貓。

也包括白天里拉上房間落地窗簾，在暗暗的房間裡花一個下午的時間看電影，這就是我11年的暑假。這部電影正是那個時期看完的。

至今很喜歡的香港電影，當時看會哭，可能很久以後還是會哭。我想過，自己大概真的是一個很愛哭的人，但我又傲嬌（笑），我哭哪裡能讓世界看見（又笑）。

與其讓我承認被其感動，不如說是唏噓大於其他感受。
我想我並無法承受李翹最後與黎小軍的重逢，無法承受電影裡街頭電視播放鄧麗君去世新聞時，他們一個停住了腳步，另一個是走過去了，但又退回來，因為兩人年輕時曾對鄧麗君抱有一份屬於彼此的特別回憶，而都停下來將新聞聽完，然後抬頭，百轉千回，終於望見了對方；也無法承受豹哥這樣一個平日在外打拼，不曾與李翹表達過多愛意的硬漢，最後死時後背上的那隻米奇，這是為李翹紋的，和豹哥的氣質很格格不入，顯得有趣又滑稽。他第一次遇見李翹時，李翹為了生計當按摩工人，一邊幫豹哥按摩一邊無心說道自己最害怕老鼠，這個看似沒有柔情細語的大老爺們兒卻記住了，為了哄李翹笑，他頂了一輩子那個滑稽的米奇紋身。

我依稀記得李翹坐在黎小軍的單車后座晃著腿哼著歌的畫面，這麼多年之中他們都各自經歷過許多人，然而經年之後，李翹和黎小軍在紐約街頭重逢，音樂響起，字幕亮起，我一個人怔怔地坐在沙發上。

啊..那是我人生中曾真正感到孤獨的時期啊，那種由心底慢慢升起，散發，蔓延的孤獨氤氳時期，卻讓我仔仔細細的看見這樣一個關於兜兜轉轉，從內地到香港，從香港到美國，一對舊人的重逢故事。

我看著片尾字幕咬了咬唇，即便是唏噓，但我淡淡的告訴自己這一切不真實，美好的不真實。
這世界從來沒有重來的愛，命運車輪隨著巨大轟鳴輾過去的分明是青春和記憶，支離破碎，像碎玻璃。
如果當時適合，那就不會分開；如果會分開，那就說明不適合。若我是李翹，最愛的人大抵該是豹哥。若非發生意外，豹哥是個能與李翹安心過完下半輩子的人，和年輕時候談過的戀愛都不一樣，這是個讓李翹感到安心的伴侶，雖平淡，但反而最可貴。

年齡越長，需要的越不是花前月下風花雪月的愛。選擇一個人，倒不是因為他有多好看的側臉，多幽默的性格，多聰明的頭腦，選擇這個伴侶最大的原因在於，安定，安心，安穩，他並不完美，但他脾氣溫和，他賦予你生活中最被需求的安全感。
我曾讀過一本書有段這樣的片段，女主角婚後坐在伴侶的單車后座，環抱著伴侶時她閉著眼睛彷彿回到當年坐在後座抱著那個白皙少年時，還是這樣的街道，也還是這樣的姿勢，連吹在臉上的微風都相似，但她卻笑了，她心想，雖然此刻再沒有當年那些心跳，但經歷了這些年，現在的她感到很平靜很安全，她哭了，但她明白了，這就是幸福。

電影裡豹哥帶著李翹逃到美國，平靜的生活就在眼前，卻因中槍意外身亡，在醫院裡，對著豹哥的屍體，李翹平靜地說，把他翻過來。
醫生把豹哥的身體翻轉過來，露出背上的米老鼠紋身，那還是在洗浴城的時候，豹哥為哄李翹開心，在背上紋的米老鼠圖案。
看著滑稽微笑的米老鼠，和這個不再回來哄她開心的人，李翹終於不可抑制地哭出聲來。

「我想我需要的不再是黎小軍那樣曾讓我心動不已的人，雖然他的側臉曾那樣好看，他的指尖曾那樣白皙細長，他的眉目之間儘是清秀，他溫和儒雅，知書達理，但在這樣蹉跎的艱辛歲月中，他並未陪伴著我一同捱過。於他，我心動卻未感到安心，望著他我只是心中充滿愛意，卻從來沒有感到』這樣寧靜的相守真好『。」

所以無論當年再深刻，我們面對命運，都選擇了不再回頭。

誰能陪伴到最後，誰能讓人感到安寧，便是這個人，不擔心他晚歸，不擔心他變化，不擔心平淡後他感到無趣在外尋找快樂，大抵就是豹哥這樣的人。
他並不帥氣，也並不柔情，沒有半點黎小軍那樣文藝青年的愛人方式。他務實，照顧李翹，為李翹提供沒有擔憂的物質生活，他再晚都會回家，他一直陪伴著孤身在港的李翹，面對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他有擔當，負責任。
這種愛，平淡但長久。

我唏噓的情節，是關於李翹這樣的失去。
雖然最終兜兜轉轉，她和黎小軍的緣份敵過了命運的掙扎，或許兩人的命運本是纏繞在一起，兩人還是重逢了。但十個黎小軍，在我看來也換不來一個豹哥。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黎小軍會不會也能成為豹哥於李翹這樣的存在？

《甜蜜蜜》雖說主線是關於一對戀人，但它不僅僅是兩個人的故事。它更像是一代闖蕩香港，赴美華人的生活縮影。片中那些小人物活得卑微，卻也自有光彩，沒有偉大的人物，也沒有偉大的情感，都是些你每日會遇見的張三李四，樸素，沉澱，真因為如此，反而顯得沉甸甸。

突然想起豹哥出事不得不暫時離港時李翹反覆叮囑他安全，豹哥故作輕鬆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嗦，以前都不是這樣。傻女，聽我說，現在立刻回家，洗個熱水澡，明早起來，滿街都有男人，個個都比豹哥好。不用擔心，我很有辦法的，我在台灣有很多老婆，高雄有一個，台中有一個，花蓮有一個，阿里山也有一個……」

每次看完這種片子，都覺得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
像現在這樣聽著鄧麗君的《甜蜜蜜》，我想，這才是陳可辛。

願你不要回頭再望我，不要回頭再望人流中靜靜佇立的我。
世間所有錯過的結局，都大抵該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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