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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警探--True Detective

真探第一季/刑警双雄(港)/无间警探(台)

8.9 / 505,234人    55分鐘

導演: 凱瑞傅柯納吉
編劇: Nic Pizzolatto
演員: 馬修麥康納 伍迪哈里遜 蜜雪兒莫娜漢 Michael Pot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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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vent

2014-07-11 17:18:45

《真探》:告別虛無的慢慢征途


2016.11. 更新:
理解《真探》為什麼要站穩現實主義立場了。美劇近期更新證明,《真探》果然不只是魔幻現實主義,還可能是批判現實主義。美利堅依然是塊神奇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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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探》最後一集播出時,蜂擁而至的觀眾擠爆了家庭影院頻道(HBO)的在線觀看平台。主演馬修•麥康納一週前入手的奧斯卡影帝桂冠固然加分,劇集的成色才是大功臣。此劇起勢平緩而劇力強勁,一路慢慢蓄積的能量如火山一樣到了噴發的關口,自然圍觀者眾。
第一個鏡頭是漆黑的夜幕下,有人扛著一個人來到田野里一棵大樹下,他點了火,一道火線隔開了天與地。旋即一台攝影機的鏡頭佔據了畫面,這是2002年,路易西安納州警察局。麥康納飾演的主人公拉斯特和搭檔馬蒂在離職多年後,被兩個黑人刑警分別問詢。對著鏡頭,兩人各自回憶了1995年共同查辦的一宗奇案。一個年輕女人在焚燒過的甘蔗田裡被發現,她頭綁鹿角,在樹下被擺成跪地祈禱的姿勢,背上畫有漩渦狀的符號,身邊放了一個藤蔓架。本來,警方認為兇手在1995年已經被擊斃了,但相同手法的案件再度出現,於是警方找上了他倆了解情況。
罪案題材的美劇通常是快節奏的。《真探》則背道而馳,它浸潤在特定的美國南方式哥德文化中——看不到頭的荒野和沼澤、鄉間破敗的木板房和木然的鄉民,似乎構築了一個放慢了時間的封閉空間。拉斯特對著問詢他的陌生警察,叔本華附體,好像在回頭冷眼打量這個他已經棄絕的塵世,一通通游離於案情之外的哲人誑語進一步拉長了時間的維度,慢得就像劇中一成不變的天際線,和天際線上裊裊升起的工業煙塵。
就這樣,過去和現在交錯,兩位偵探在17年的時間線上跳來跳去,真相和謊言並用,講述他們怎樣在飄忽不定的線索迷宮裡找到出口——事實上,距離辨識出邪教團體碩大的輪廓,1995年的他們只走了半程,拉斯特早在2002年就意識到他們錯失了真相,他這次回來,就是要找老搭檔完成當年的未竟之事。
慢吞吞的節奏和枝蔓叢生的資訊,起初讓一些人棄劇了。觀眾只看一遍就想釐清複雜的偵破過程很困難,除非過目不忘,否則需要寫年表和畫出人物關係圖。但是,到第4集末尾,看過6分鐘能寫進教科書的槍戰長鏡頭之後,很少有人再抱怨此劇沉悶了。
《真探》從頭到尾沒有什麼閒筆,沉下心來看,不僅不會昏昏欲睡,一路細細思量下來反而覺得極其恐怖。比如,每集的收尾都能讓人打個寒顫,第一集在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失蹤了5年的小女孩家裡,發現了與案發現場同樣的藤蔓架;第二集在一個多年前被燒燬的教堂牆壁上意外發現了一面壁畫,畫中人與受害人跪姿相同,同樣頭頂鹿角,好像兇案的一次預演;第三集,2012年的拉斯特正在鏡頭前東拉西扯地「佈道」,他說,人的存在只是夢境,「夢的最後,都有一頭怪物」,說到此處,聲畫分離,重低音的背景音樂下,要到第5集才會出現的製毒人戴著面具走過叢林。
此劇揭示的邪教惡行從頭到尾都是冰山一角,兩位偵探最終找到的「綠耳朵」疤面人——即第一個鏡頭裡點火的兇手,看起來還不是組織裡的大人物,在劇中邪教的三個家族中,有些人在線索追查到他之前就身故了,有些身在高位的人只是提到了名字。難怪樂觀了大半輩子的馬蒂在劇終時會說,光明對戰黑暗,「黑暗佔據的疆土多太多了」。
而拉斯特望了望天,反駁他說:「你對星空的看法出錯了,以前這個世界只有黑暗,要我說,現在光明正在取勝」。這是全劇的最後一句台詞,是在點題。從夜景開始,以夜景結束,絕不是湊巧。
流鶯、製毒人、虐童案、腐敗的警察、污穢的教會,在盛產罪案劇的美國,這些元素一點也不新鮮。走神秘路線、通向異次元的罪案劇,前有大衛•林奇的《雙峰鎮》(1990年)作為標竿;破案過程無限貼向無奈的現實,又屢屢與真相擦身而過的,還沒有誰能超過韓國的國寶級電影《殺人回憶》(2003年)。《真探》讓人想起這些前人珠玉,而它特別的一點在於,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黑暗,原來只是這部劇的「面具」,大量渲染這些,是為了反襯主人公最後找到的星光,為了讓螢屏另一側,習慣了拿血漿和謀殺當甜點、麻木不仁的我們看到那一點點光,告訴人們「每個人都有選擇」(拉斯特語)。
《紐約客》的一篇文章辛辣地批評到,除了拉斯特和馬蒂,其他角色,尤其是女性角色都是為了塑造他倆的擺設,薄如紙片兒。一家網站在對主創尼克•皮佐拉托的採訪中也提了這茬兒,皮佐拉托坦言他是故意為之,如果多深入幾個角色的內心,「可以切換到其他人的故事裡」,劇本會好寫很多。的確,主創吝惜筆墨的眾多「紙片人」只為了映襯兩位主人公,《真探》「經營」的領域不包括他們,甚至也不是花了大部份筆墨的推理過程,更不是暗黑與驚悚,本質上它精耕細作的只是兩位偵探的內心——克蘇魯神話裡的黃袍王、反基督的象徵倒五芒星與數字「666」,還有真實案宗里找來的漩渦符號,都只是「借」來一用;相應地,拉斯特拉拉雜雜的誑語從來都不是多餘的,而是主線。
表面上,這對搭檔個性、做派都相去甚遠,互為對照。一個是查案方法隨大流的老派警察,一個是善於側寫的學院派;一個是和人群打成一片的入世俗人,一個是與環境格格不入的出世邊緣人;一個混不吝,萬事不走心,一個心思細膩,思慮繁重。他們也沒有像很多時下流行的雙雄搭檔一樣很快打成一片,而是因「頻率」不同而一路磕磕絆絆。
然而,他們有兩個共同點。一是面對「惡」時本能的赤子之心,對這點的認同,讓兩人在很不友好地分別10年後,可以迅速地調到同一個頻率上再度聯手查案。此外,「兩人共同的失敗之處,是他們都不承認幸福的可能」。馬蒂沒費腦子去想幸福是什麼,只顧一時新鮮,輕易弄丟了老婆孩子閤家歡的好日子。拉斯特則習慣了自我放逐,一方面是女兒離世的傷痛,一方面獨自撫養他長大的父親是個「生存狂」——這是冷戰核威懾下惴惴不安的一群人,他們認為人類隨時可能被核戰毀滅,因而離群索居,用地下掩體儲備彈藥和物資,並用殘酷的方式對家人進行特訓。拉斯特說,他17歲前都沒看過電視,晚上只能看著阿拉斯加的星空,編星星的故事。
拉斯特在虛無主義的深淵邊兒上徘徊了很久,懷疑過人的存在本身,不無譏諷地說,人是進化中的一個錯誤,每個人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有目標、有意義,其實人只是「有生命的布偶」,一旦提線被割斷,所有人都會倒下。但是,他因傷重而感到自己沉到黑暗深處時,包圍他的不是虛無,而是父親和女兒的愛。僅僅是瀕死的幻覺嗎?這場幻覺,發生在他親手結果了「惡」的化身——疤面人之後。正是與極致的「惡」狹路相逢並戰而勝之,才讓他找到了生而為人的意義,就此走出多年自我禁錮的樊籠,與世界和解。
皮佐拉托自剖心跡,《真探》的主旨即「一切都是故事」。「我」是誰,是哲學和宗教都要回答的大問題,這位編劇借拉斯特之口告訴我們,人類「僅僅是我們在生與死之間的故事」,宗教和哲學也是人講給自己的故事。還是那場關於星空的對話,拉斯特說,他想明白了,「這不過是個故事,最古老的故事」,「光明與黑暗的對決」。「這」指的是他們17年來在這個案子上經歷的種種曲折,也是他走過的心路,是這個世界在他心裡的映照。《真探》的外殼有綿長而盤根錯節的劇情線,是一場大戲;核心簡單到一句話說完,就是讓兩位主人公,尤其是拉斯特改寫自己的「故事」,「認同這個世界存在幸福的可能」。
提供一組個性鮮活的「角色」不難,難的是去寫一顆赤裸的人心。這需要能力,更需要勇氣。大多時候,為了螢幕下、螢屏外的我們食用得安心,人間的悲歡離合都用各種「角色」去模擬。
走出自我的桎梏難過戰勝他者。如果一個人不相信幸福,他就永遠不會幸福;如果一個人不信人間有愛,即使他有愛與被愛,也感知不到。而改變一個藏在心底深處的執念有多難,參看電影《全面啟動》(2010年)。如此舉重若輕,將大故事嚴絲合縫地灌入到一縷思緒里,用以討論上帝與人、生與死的劇集,上一次看到,還是羅素•T。戴維斯的成名作《同志亦凡人》(1999年)。
這一創作理念,在劇集的片頭可以看到。別具一格的是,幾乎佔據整個畫面的人像被「掏空」了,兩位偵探的頭顱和身軀嵌入了劇中反覆出現的空鏡頭:低低的烏雲下,灰濛濛的工廠冒出大量濃煙。黑白色調的概念海報復刻了這一設計:素描化的人像上半個頭變成了一排煙囪,海報半張紙都是煙霧。主人公的內在映射了這個世界。在劇中,主人公們身處的世界就是一個被污染了的路易西安納。
第二集結尾有個切中題眼的空鏡。在教堂可怖的斷壁殘垣背後,樹林一樣的煙囪站滿了天地相接部份,整部劇集不遺餘力地去描摹污染與殘骸。片頭曲的歌詞有個細節,咬傷「我」的毒蛇藏身的枝椏有「毒的木溜油」,這是一種氣味刺鼻、有腐蝕性的物質;最後一集兩人去疤面人的老巢,是在一片完全枯死的樹林中啟程。在兩位偵探開車四處查案的路途中,總有冒煙的工廠出現在平原的天際線上。
工業化真的為人們帶來了文明嗎?老照片裡參與凌虐小孩來野蠻祭祀的邪教徒們,很多到最後也沒有被揭下動物面具,劇集暗示了其中不乏受過教育的權貴。後工業化的文明時代,為什麼會有人既有人模狗樣的皮相,又能脫去人性像野獸一樣踐踏孩子的生命?固然可以說,路易西安納地處美國南部,有加勒比地區邪性的巫毒教影響。而劇情提示的現實因果關係,更為關鍵:
首先,在路易西安納的廣大農村很多孩子輟學,正規學校變少,塔特爾家族的「思源計劃」才得以乘虛而入開辦教會學校,提供「另一種選擇」,而這些學校正是他們在暗中誘捕小孩的主要載體。
再者,颶風也是反覆出現的劇情構架元素,先有1992年的安德魯,後有2005年的卡特里娜。颶風的「梗」,太多的影視作品用過了,而在《真探》里,和學校的銳減一樣,颶風表達的也是正道缺位,所以邪魔當道。首先颶風是與混亂和無政府狀態聯繫在一起的,女人和小孩消失了,也沒有人去問,而是被認為是離家出走,或者死於洪水,而且颶風之後,很多人搬走了,加重了正規學校變少的狀況,陳年的卷宗也在颶風之後被毀。
好在拉斯特想通了,在「惡」的迷宮裡走過慢慢征程之後,他在黃袍王的居所「卡寇莎」面對星雲漩渦的異象不為所動,他選擇的星空,還是現實世界的這一個,也許從來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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