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想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凱撒這個角色從猩猩星星新興（第一部）冗長的覺醒過程中走出來，他對人類的情感無疑是複雜的。他一直認為猿類可以憑藉自身體能的優勢成為比人類更優秀的物種。男主（馬爾科姆）團隊的黑哥哥（驚）有著類似的看法：「它們（猿類）比我們更強大，因為它們不需要光電熱」。他首先認為人類的文化可以學習，凱撒自己也最有天賦最有造詣。影片不厭其煩地突出他對人類文化的執著，比如重要場合使用人類語言和族人交流，比如和手下敗將握手言和，一夫一妻制的家庭組成，馴服其他動物，像人類一樣直立行走。影片對細節的追求，有一處格外打動我。當時凱撒傷癒和老部下會合，男主也偶遇德雷福斯（加里奧德曼役）一行人，於是男主事先讓凱撒一行從地鐵隧道出去。跨過地鐵票閘的時候，凱撒首當其衝非常冷靜地推開閘門的旋轉杆，整個動作非常標準而自然，而緊跟其後的所有其他猴子都是靈活一躍。凱撒放棄了很多猴子的「方便」，他說人話，像人一樣行走，甚至還像人一樣過地鐵閘口，他比其他猴子都更像人。

導演和編劇對於凱撒和寇珀的刻畫都非常細膩，兩個角色均具有多面性，這種人物的豐滿體現在了這兩個人物在劇情中的表現都合情合理，甚至有時讓觀眾陷入艱難的價值判斷困境。和與人類曖昧的凱撒不同，寇珀是領導層里更謹慎的一個角色，性格更直接，雖然是典型的鷹派性格，但也務實地去打探人類虛實，而不像凱撒那樣去無條件信任。因為曾經受盡人類折磨，所以寇珀看到同胞被男主豬隊友打傷的應激反應是強烈的。人類的威脅對他造成更大的刺激，這都是源於寇珀經受多年折磨而導致的不安全感。他行動力強，危機意識強，有膽也有識，雖然最後沒有禁受住權利的誘惑成為了暴『君，但在末世的環境下，人類和猿類棲息地（所謂的「Home」）已經無限接近時，衝突不可避免的情況下，你很難說寇珀不是一個合適的領導。甚至縱觀中國帝王史，寇珀在片中所展現的冷血和殘忍在紅花郎杯群眾最喜愛的皇帝中也是屢見不鮮。在整個影片裡，反而是凱撒給予了人類無限度的忍耐和近於痴迷的無條件信任，讓凱撒很多時候都更像個猴奸，更像個滿腔浪漫主義引狼入室的弱主。

凱撒自以為看到了人類的癥結所在，他以為只要堅持猿不殺猿就能夠避免人類的自相殘殺。但他實際上是相當天真的。因為這種類似兄弟義氣的集體主義價值只可能在一個叢林規則中成功實踐，因為在叢林的規則中抱團的生存機率最大。但當凱撒帶領的猿類建立了「和諧社會」使得猿類不再為了基本的生理需求而操賣白粉的心時，更高的個人價值浮出了水面和集體主義價值發生了衝突。這對於凱撒來說，是妻兒的安全。人類醫療的知識幫助凱撒救回了妻子的性命，雖然一開始是人類這邊的豬隊友先開了第一槍殺了自己同胞，但凱撒知道復仇只會讓恨不斷在雙方之間滋生，凱撒相信自己能控制這種仇恨的膨脹，所以他選擇了與人類繼續曖昧，這樣既符合個人利益，也符合他所幻想的群體利益。但其實在這個時間點，連觀眾都為凱撒的天真捏把汗。馬爾科姆也許是善良的，但不是所有人類都善良啊。其實在這個時候，凱撒並沒有寇珀謹慎，也沒有寇珀那樣現實地認識到猿類和人類衝突的不可避免。我為什麼覺得這部電影在爆米花之下還有紮實的戲劇功底，就在於對寇珀的刻畫，甚至我個人覺得寇珀的角色塑造更加成功。和凱撒截然不同的是，寇珀從人類那裡接受的是恨的調教（誤），寇珀就像一個馬戲團的雜耍猴一樣善於表演，是因為寇珀比凱撒更直接面對殘酷的人類秩序，也造就了他比凱撒更強的適應人類秩序的能力。寇珀最重要的戲份，是兩次戲耍人類雜兵，刺殺凱撒後對著凱撒兒子逢場作戲，最後命懸一線向凱撒狡猾求饒。這些使得寇珀確實比凱撒更像人類，也註定了寇珀比凱撒更懂人類。人類的問題並不在於自相殘殺，而在於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這種不擇手段的主要形式就是虛偽二字。類似猿類不殺猿類這樣的原則，人類立得太多。原則都是一個旗號，背後滿是齷齪勾當。越講道德越沒道德，人多用禮義廉恥來吃人。這裡無疑有著凱撒和寇珀的對比，一個得到愛的教育，一個得到恨的教育，凱撒相信善意而寇珀相信以牙還牙，這是很基本的理解。但更隱性的對比是，凱撒只學到了人類的形，而寇珀只學到了人類的神。凱撒和寇珀的兩次交鋒首尾照應，寇珀指控凱撒愛人勝過愛猿，其實等於說凱撒更像人是異類，而最後凱撒判決寇珀更像人不算猿。凱撒說對了，寇珀一開始錯了，但最後也對了。凱撒在經歷了父子離隙，部下以怨報德，自己死裡逃生，朋友被囚，妻離子散等等挫折之後，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幼稚和天真，以反猿類的罪名最終處決了寇珀。凱撒說出你不是猿類的時候，也是他幻想的烏托邦正式破產的時候。那個仍然遵循落後叢林法則的集體主義價值是不可能在一個和平的社會裡被維持的，要維持一個和人類文明看齊的猿類文明，不可避免地也要去面對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的衝突。而調和這種衝突，適應這種秩序的方法，凱撒最後也懂了，就是也學人類一樣，打著正義的旗號剷除異己。「你不是猿」這一句話真是深得人類虛偽的要領。我明明是要殺掉你了，明明就要親手終結「猿不殺猿」的原則時，還要逢場作戲標榜自己依然在堅持這個原則。而自己控制了「誰算猿誰不算猿」的標準，以後要打擊誰，無非就是再借一次這把名為路線鬥爭的刀，群眾還會對我歌功頌德。導演和編劇安排凱撒和寇珀的對比，和凱撒的轉變，如果不忌諱過度詮釋，可以說是在傳遞一個資訊，那就是愛的教育讓人知書達禮，恨的教育讓你抵達人性，二者得其一都是跛腳的英雄，最後要嘛無法適應規則，要嘛被自己塑立的規則所埋葬。而兩者兼備沉浮自如的人，才能掌握命運，書寫歷史。所以曹魏的江山拱手送給了司馬氏，真小人劉備諸葛雖然丟了江山令人惋惜時不我與，卻贏得了歷史，所以說誰獲得了勝利呢？知我罪我，其惟春秋，還有呵呵厚。

可以說凱撒自此完成了從以德治國到以術治國的轉變，這種轉變對熟悉「壞人都曾經是好人，好人被逼成壞人就不算壞」的宮斗戲碼的中國觀眾來說，可能就覺得不要太「主旋律」，太體解中國市場（對比變形金剛4是多麼拙計）。實際上，對於中國觀眾來說，更容易看到這部宮斗戲所隱藏的弦外之音。外國觀眾可能還覺得這種衝突發生在猴子身上很殘酷，很直擊人心。中國觀眾會一眼看出這只是披著猴皮的人類戲而已。編劇利用這個系列作的故事設定，在這個故事層次上的敘事意圖，是編劇對人類而不是對猴子的刻畫，至於人類不擇手段的時候是不是和禽獸一樣，是這部電影一個略不明顯的發問，但這無疑讓整個電影變得有意思起來。

本片的人物關係很清晰，照應關係也做的非常細緻：寇珀和加里奧德曼的對應；凱撒和男主的對應；人類家庭和凱撒家庭的對應。這裡就不做贅述，留給諸位看官品味。人類這邊走投無路，猿類這邊安居水壩，佔據了人類的核心資源。對凱撒而言要帶領整個猿類，要立威立信，要面對內憂外患。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凱撒的核心價值已經發生了從穩定秩序到維護秩序的改變。凱撒由付蘭蘭從小帶大，哪怕人類也能與猿類短暫合歡，但衝突已經使戰爭無法避免，如果不恰當處理自己對人類的感情，回憶將成為一個陰魂不散的夢魘。處理與人類的關係，家國關係，還有繼承人的問題將變成接下來的主題。古今封建歷史上最殘酷的戲劇將一一呈現在凱撒身上，這一部如果說只是略見導演和編劇的敘事野心的話，導演和編劇或許能夠在下一部更成熟而現實地表現這個故事，而我對此充滿了期待（當代觀眾已經接受過了喬治馬丁的洗禮，榮耀屬於他）。影片結尾凱撒和馬爾科姆的訣別有這樣的象徵性，人猿大戰已經拉開序幕，馬爾科姆所代表的人類秩序和文明將慢慢步入歷史的陰影，而一直作為次等生命的猿類則迎來了時代的曙光。光與暗不僅是歷史舞台上的角色對調，更是自然的選擇和認可。凱撒無疑將完成他從理想主義者到現實主義者的蛻變，一個秩序崩塌文明出走的世界是人類的末日，但將是猿類的黎明。

(感謝@Cassie對本文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