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不可
2014-07-23 06:41:11
一直陪伴你的只有自己
一個有表現力的人,未必要話多,台詞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即可;一段浪漫的相遇,未必有結果,可以給一直平靜的生活帶來瞬間燦爛就好。當唱慣獨角戲的米蘭達與半個無業遊民在公路上相遇,這煙火般的故事便開始了。
這部電影裡有諸多關於孤獨與陪伴的思考,孤獨被藏在面具和聚光燈下,被藏在肥大的袍子和零亂的髮辮裡面。米蘭達在舞台上的一呼百應與生活中的單調孤獨,是最強烈的對比。她的舞台是流動的,一輛標緻車,一塊紅色天鵝絨幕布,一張木頭椅子,兩張面具,黑色皮包和一根蔥,還有血紅的印泥。這就是她用來演出的全部家當,甚至劇本都不曾換過。而她的生活呢?汽車裡只有一張CD,放著義大利美聲;她穿著一成不變的肥款長袖連衣裙,紮著一成不變的對分馬尾;雖然行駛於不同的法國小村鎮,她的住處永遠是燈光昏黃的小旅館。手機,是唯一證明她還有個家的東西。電話那頭不是約定演出的新東家,便是她的丈夫米歇爾,只有一次是兒子賽門。於是跟大大小小的劇場和鄉村酒館、老人院、臨時搭建的啤酒花園相比,米蘭達的家似乎永遠活在電話那一端。而鋪地磚這個唯一涉及到家庭生活細節的話題,儘管到最後據說是選了藍色和綠色,卻早已經隨著故事高潮之後的退潮而變得乏味乾癟。
所以,這個到處給人帶來歡樂的醜角演員,是一個孤獨的女俠。她幾乎沒有朋友,家是抽象的。她寡言少語,即便在舞台上亦然;但是摘下面具後,她的笑容暖徹人心。她並不冷傲,甚至像一個農場的牛奶工一樣平易近人;只是,這種流動演出的生活,不大可能給人走進她內心的機會。或者換句話說,只有跟她一樣過慣了漂移生活、一樣遊走於誇張與真實之間、一樣隱隱孤獨寂寞的人,才可能與她結為陪伴。
德里斯就符合以上所有條件。此外,他還挺帥。他有他樸實的「藝術團隊」,他把一把大蔥像玫瑰花一樣推進米蘭達懷裡,因為大蔥是米蘭達雷打不動的道具。他也許還是個孤兒,因為他帶米蘭達去的是養父母的家。當米蘭達後來不悅地說,你為什麼跟他們說我是你妻子?他非常自然地回了一句:他們也不是我真正的父母啊。
他們的諸多共同點中,除了孤獨這枚最大的標籤,還有卑微。說不上誰更成功,誰更失敗。米蘭達從來沒有去過大型劇場演出,而是哪裡有演出需要就去哪裡。她是個法國人,也許她的家在巴黎不算中心的地方,但她並沒有想像中的法國人應有的風情與品味:她不知道紅酒與產地的關係,點餐的時候就像個外來客完全不知所措。而德里斯看出了這一點,卻也從不戳穿。
所以,看著他們慢慢靠近、互相取暖,你並不會因故事有婚外情之嫌或女主角並不挺拔的乳房而生出一絲反感。你會一直笑著看完,一開始也許像她舞台下面的觀眾般被她的台詞逗笑,但是漸漸地,你會喜歡上那個既機智又有些木訥的她和那個縱然遊手好閒卻並不失分寸的他,甚至期待看到他們擁抱、親吻、一同醒來。
但是,這一切早晚要結束。米蘭達是個冷靜的演員,她在舞台上從來不流露一絲一毫表情,即便有也被那個醜陋的面具遮蔽了。在米蘭達的表演中,唯一變化的元素是觀眾,隨之而變的還有舞台上情人的客串者。然而客串者的意義最後只定格在拍立得的照片之中,因為他們不可能永遠陪伴她。所以,當發現德里斯的生活就像一個舞台刺激有趣卻朝不保夕,她提出結束。即便最後,德里斯把她演出時本就醜陋滑稽的形象做成了更加醜陋卻必須仰望的狂歡節巨人,她感動了,微笑著走過去,像老朋友一樣致意,卻沒有逗留。
潮落了,並不突然。我覺得,也不遺憾。那個寫過《失樂園》的人說,中年人的愛情,才是最純粹的。此話,聽者見仁見智。無論何時,愛情中的頭等大事都是分享與陪伴。在一個時空裡,一個人是孤獨,多了一個人分享他的孤獨,就是陪伴。但是對於中年人,他們的時空裡並不缺少一同呼吸的人,只不過每個人身後都有重重的背影,每個人頭上都有來自不同方向不同深度的追光,也許是不堪負重的婚姻,也許是壓力山大的事業。每一束光都可以把你照成一個角色,到最後,你可能最想做的那個角色已經不知去向。這個時候,一個可以將你從這些背影和角色中釋放出來的人,就像平淡入生中的一次漲潮。
我想,如果生命中每個角色都是真實而飽滿的,那麼,人生會一直在自然的潮汐漲落間,再大的波瀾,再突然的插曲,都不會破壞原來的調子,因為它有自己堅定的節奏。
遺憾的是,這個如果子乎很難實現。我們見多了別人千瘡百孔的生活,看慣了別人打發孤單的招式,卻依然對這樣的故事樂此不疲,怦然心動。
人近中年,那個天然的陪伴,那個最真實的自己,還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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