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影響與救贖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最初認識是枝裕和導演並不是因為他的成名作《幻之光》和代表作《步履不停》而是一部不太起眼的作品《花之武者》當初看《花之武者》時還不是因為導演是是枝裕和的緣故，而是因為片中女主角宮澤理惠是我最喜歡的日本女演員之一。
      是枝裕和並不是在敘事和影像風格上特別出挑的導演，所以當時我也沒有對他產生多大印象。後來從不斷獲得的日本電影的資訊中得知，是枝裕和被稱為是繼承了小津風格的日本導演，其作品在國際上頻頻獲獎。但還是沒有勾起我看他作品的慾望，恐怕還是因為第一次看他電影印象不深的原因吧。
      直到看到《空氣人形》這部電影的題材很容易讓人感興趣，它太容易陷入奇觀展示和日本導演慣常的情色表達中了，頂多加上對日本屌絲孤獨人生的唏噓。但是枝裕和另闢蹊徑，通過對裴斗娜飾演的空氣人偶的人格化，在另外一個維度上表達了對孤獨和愛情的看法。這是個有想法的導演。

       回到這部電影，這部電影的題材實際上是比較容易狗血的。對家庭倫理的淺顯表達、家庭之間的口水爭端甚至由此引出女方出軌而導致的家庭危機都是此類題材比較容易陷入的俗套。與很多事件驅動故事的處理方式不同，是枝裕和更多的是從人物本身出發。這就使他更容易超脫就事論事的陳詞濫調。影片裡主要人物的社會關係都鋪展地很開，影片的資訊量其實非常大。
      影片主要呈現的兩個家庭。野野宮一家的父親良多是日本典型的成功人士，高薪、忙碌、強硬、自我中心、對孩子家教嚴格，望子成龍。在「在踩著油門一路前進」的檔口卻意外得知兒子並非親生。而齋木一家的情況似乎剛好相反，守著破舊的家電鋪子的雄大經營著五口之家。日子過得清貧而又自得其樂，對孩子的成長並不過多干涉，只是憑著父性去愛著自己的孩子。
      兩個家庭的差異導致了當換子事件被揭開時兩家反應完全不一樣。良多馬上決定訴諸法律，並且關心的是如何要到自己親生孩子的撫養權。甚至想同時撫養兩個孩子。而雄大更多的是想著怎麼要到更多的賠償而使自己的家庭過得更好。良多的態度傷害了齋木一家，而自己的家庭危機也逐漸暴露。良多和自己孩子的關係實際上是現代城市對家庭異化的縮影。望子成龍的良多給了自己孩子最好的物質生活和教育條件，但是因為父愛的缺位使得對孩子的教育失敗。而良多與妻子的關係也不像表面上那麼和睦。
      換子事件的公開是影片的第一個情節點。引出了兩個家庭的性格。而第二個情節點對換子事件的審判則揭示了男主角良多更多的家庭關係和作為一個父親的救贖之旅的開啟。
      法庭上，當年實施換子的護士敘述著事件的經過，並表達了自己的歉意。與其他人對於護士的憤慨不同，良多更多地想到的是自己的繼母。同樣是再婚，護士發洩自己在新的家庭不適應的方式是換子。而自己的母親則是隱忍下來，把並非自己親生的良多兄弟當做自己的孩子去撫養。良多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繼母。與繼母的觀點不同，良多的父親是傳統倫理觀念的捍衛者，他認為良多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換回來，畢竟他身上流淌著家族的血。
      互換孩子是影片的第三個情節點，陌生而又親生的琉晴來到了自己家，同時因為事件波及到公司，良多因為要花更多的時間來陪這個孩子。在寬鬆的家庭成長的琉晴更多認同的是父愛而非冰冷的教條。琉晴的「叛逆」使得良多反思自己對孩子教育。琉晴在一定程度上改變著這個家庭，良多開始更琉晴一起玩耍，理解孩子的世界。因為互換孩子的遊戲規則，讓良多夫婦有時間去對比兩個孩子。良多對於骨肉的堅持在這個過程中被逐漸打破。影片的高潮在於良多注意到了自己孩子慶太拍攝自己的照片，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多麼不關心自己孩子的世界。
      影片第四個情節點，良多終於決定換回慶太。與其說良多的決定是因為骨肉抵不過親情，還不如說是良多終於知道自己該如何去救贖。他要真正地去愛慶太。

      骨肉抵不過親情抑或是親情抵不過骨肉是此類家庭倫理片容易陷入的口水仗。是枝裕和並沒有過多的糾纏於此，而是提出一個在現代社會更具普世價值的「愛」去解決這一切。這背後是是枝裕和對於家庭關係的理解和自身價值觀一以貫之的表達。在《步履不停》中父親一直不肯承認不願繼承家業的兒子，因為子承父業是日本的傳統，所以父親的影響倒不如說是傳統觀念下形成的家庭影響。而在《如父如子》中是枝裕和更進一步以更加深刻的「非親生」來挑戰傳統的倫理觀念，在男主人公父親良多的掙扎和救贖中，是枝裕和試圖傳遞的是更加普世性的觀念。

      是枝裕和的敘事遵循著慣常的開端、發展、高潮和結局的標準策略。但是由於人物驅動敘事和人物關係的充分展開，讓觀眾絲毫感覺不到敘事的斷裂感。所有的人物都有過去、現在和未來，敘事的延展性和潛台詞非常豐富，讓人回味無窮。作為一個紀錄片導演出身的是枝裕和還有著其他很多導演都沒有的敏銳的觸覺。對於家庭日常的書寫非常細膩，他很善於捕捉兒童演員細微的表情變化。所以他能拍出《無人知曉》《奇蹟》這樣兒童視角的電影。

       是枝裕和是這個時代難得的導演，他對人物性格的細膩刻畫值得學習。他的電影不炫技不極端而傳遞的主題不可謂不深刻，平淡之中有著大師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