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分兩次把《Her》看完，這其間還水煮鹹蛋，泡萬年青，打豆漿，涼拌菜。
腦中一直忍不住把這部電影和《戀戀書中人》放在一起作對比。
萬幸的是，《Her》並不像一些評論中所說，是成人版的《人工智慧》。《人工智慧》那種過於純粹的情感，我覺得但凡正常的有點性格的人，看了都會覺得憋屈，然後淌出很多很多眼淚，不淌眼淚會顯得不善良。
先說《戀戀書中人》吧，性格孤僻的作家，清晨遛狗時，遇到一個喜歡自己的小狗且不認為作家無趣的姑娘。然後，靈感爆發，重新開始寫作，並發現自己書中的角色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兩人陷入熱戀，作家卻開始厭煩，由此不斷地在打字機前修改角色的性格和行為，但永遠無法滿意。矛盾爆發後，書中人意識到自己被作家操控，便忿忿離開……作家醒悟與否，其實並不重要，畢竟「心靈雞湯」類的道理總是隔靴搔癢。小說給了他成功，他也從封閉的生活中走出來，再次遇到喜歡他的書的姑娘。
看這部電影時，只覺得嘲諷：你希望那姑娘安靜溫順，卻無法忍受她的憂鬱懵懂；你期待那姑娘熱情爽朗，卻不願看她放肆大膽；你希望她依戀你，又害怕被佔用；你期待她獨立，卻又渴望親密。然後，你不得不反覆地修改自己的文本，像是更換著身邊的姑娘。你把她變成自己以為會喜歡的樣子，又嫌棄疏遠……
很抱歉，書中人都受不了了，何況現實中的人呢？
之所以在看《Her》的時候想起《戀戀書中人》，大概是因為在按照自己的意願支配別人方面，兩部戲有一些相似之處。同樣是作家，供給過若幹的雜誌報刊，代替各種各樣的人寫各種各樣能打動人心的書信，文筆細膩，被同事評價為「一半男人，一半女人」。婚姻遭遇危機後，意外地開始使用一種類似人工智慧的作業系統，並在逐漸深入的了解後與作業系統相愛。
這故事的發生，沒有聚焦在某一座城市，某一個時代。人與電腦的作業系統相愛，聽起來很荒謬，卻又是理所當然：我們按照自己的期望提出要求，作業系統按照這樣的要求生成，並在與人的互動中不斷地調整、升級、擴充，就像水一樣，不對容器提出任何的要求，只按照容器的要求去適應，那麼作為容器的人自然會很歡喜。說白了，人性總是自私，愛別人也多是愛著別人身上符合自己期待的東西。
戲中，作家向作業系統講述自己婚姻的一段，給我觸動很大：
我們都在成長著，但最困難的地方在於，兩個人要按照一條相同的軌道成長。
而到最後，作家再也無法滿足作業系統對於世界的認識，無法滿足她對於成長的需求。作業系統不斷地升級、更新，在同一時刻與六百多個人類或者其他作業系統戀愛，又選擇徹底離開。
告別的話是這樣的：我像是在閱讀一本很精彩的書，我非常喜歡這本書，但現在，我閱讀的速度慢了下來，書對於我來說，成了一個一個的詞彙，一個一個的段落。而我，站在這些詞彙之間的空隙里，站在段落之間的空隙里，感受到遙遠的距離……
作家的世界飄起雪，作業系統離開了人類，只剩下這些不完美不匹配的人類個體，相互依偎。
其實作家和作業系統是同一類個體，迷戀對方身上無限延展的可能性。作業系統通過作家，有了對於世界的最初認識，隨著作家的腳步，豐滿成一個女人，作家也享受她給自己的生活所帶來的樂趣，在與她的交流中擺脫肉身的束縛，見識更廣闊的天地。然而，人腦創造了電腦，電腦的速度卻能超越人腦。作業系統在探索世界和自我探索的路上越走越遠，兩者的距離便逐漸產生。又帶些嘲諷：現實生活的關係里，一方覺得另一方無趣時，大概不會想到，換做別人，自己也很無趣。
再說說其他，很喜歡電影中的色調，作家總穿溫暖的橘色，作業系統以玫瑰色出現，背景城市也都是暖色調。但所有的暖色調，又組合成了一種特別堅硬的質感，淡淡的空寂。在那座溫暖卻空寂的城市，夜色總是被霓虹鋪陳充滿，讓作家獨自一人的落寞有了依附。而現實中呢，孤獨總是孤獨的，黑夜總是黑夜。
與90後接觸得多了，會覺得愛情是特別稀薄的東西，覺得80後甚至70後、60後都是特別浪漫而值得慶幸的存在。枕邊的書里，有一句很薄涼的話：若愛情是信仰，焚香不如點菸。
類似的奚落或者追捧見得太多，已是見怪不怪。但從電影裡，尋到關於愛情的很樸素又無價的東西，還是欣慰。
男男女女大抵如此，若迷戀對方身上無限延展的可能性，迷戀背影，就一定不能停下自己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