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毒藥

在午夜看《人間中毒》，江南夏天悶熱的低氣壓嬌寵著溫柔神秘暗藏殺機的夜，萬物寂靜如初，嗅覺異常敏銳，影片的氣息濃烈，調戲得我淚眼朦朧。
不是因為宋承憲大叔難得一露的腹肌、長腿、美臀和制服誘惑，或者金大佑導演的鏡頭下大尺度的情愛場景，或者女主角那張我見優伶的臉，雖然那張臉確實非常的秀色可餐。
那麼是什麼呢？這份濃烈的氣息，是什麼呢？是孤獨和距離，那份自上帝把人類從伊甸園趕出來後，就深入骨髓的，人與人、人與自我、以及人的理智與情感、慾望與存在之間難填的溝壑以及這種分離所造就的難解的孤獨。
1969年，越戰英雄金鎮平從越南立功歸來，盛夏的陽光明媚，戰爭的創傷在潮濕悶熱的暗林中蜷縮著。一場縱情聲色的宴席中故事展開，男主角獨坐一隅，像一團陰影。他有一個還不錯的家庭，妻子性感而開朗，很難得的有種不帶煙火氣的世俗味道。岳父大人身居高位，加上自身條件優秀，自然也是前途燦爛。可他是一個不輕易允許自己快活的男人。尤其在戰爭之後，他意識到自己，死亡啟發了他對自己短暫生命的覺悟，他感到身不由己，知道自己的孤獨和與世隔絕，還有無能為力——所有這一切都使他的特殊和孤寂的存在成為無法忍受的監禁。可他又必須扮演一個負責任的丈夫和英雄的角色，你不能說他在假裝，但是越是如此，在他的沉默里，就越發可以旁觀出那種無所適從的無助以及孤獨的忍耐包容。他嚴肅的與這個世界虛與委蛇著，卻又急需以各種各樣的的方式，同他人或周圍世界結合在一起，否則他就會瘋狂。
這時候，女主角出現了。掛滿鳥籠的走廊，氤氳的霧氣，這個女人有張柔弱的臉和懵懂的神色，低了頭不說話，肉體與靈魂放佛在兩個世界。童年的經歷、少年的遭遇、報恩式的婚姻和幼稚的丈夫，她也在忍耐和孤獨中活著。童年真是每個不快樂人的永恆噩夢，從孩童時起的練習，使得忍耐成為她的習慣，她自然而然的拉開了與自己的距離。這種安全的距離，使她無需努力奔逃和承受失敗失望，她的內心始終有個自戀的孤獨孩子，無法真正愛人以及同他人統一。可是這種人，在愛情里真是天生的高手，她不是不懂倫理道德，卻用一種天真的恣意和對世界游離放縱自己。並且，因為這種看自己和看他人一樣的距離，她還對人有著一種天然的同情，這女性的同情氣息，更增加這種誘惑的殺傷力。所以，在被刀架在脖子上時，她只是淡淡的說：「我沒關係，別傷害他」。真是，一片幽香冷處凝，冷處偏佳。
高處不勝寒，孤獨的高處，遇到了，更難以割捨了。
於是桃色潑墨般的淹沒了一切。於是一個驚慌失措，一個赴湯蹈火；一個放蕩天真，一個欲罷不能。藉由彼此肉體的靠近，以實現對距離的突破和融合的達成，放佛終於能夠回到伊甸園裡，那時候亞當還沒有失去肋骨，他和她都是完整且圓滿。
但也只是彷彿罷了，緋聞的爆發並沒有像傳統的故事那樣，而是男主角主動打破了所有表面的平衡。他以為這個女人是他丟失的那條肋骨，卻不知道，在他的孤獨和她的孤獨之間，什麼也沒有。「沒有愛你愛到那個地步」，在他提出一起逃離的時候，她這樣說。
他和她畢竟不同，他是狂暴瘋狂的越獄者，而她則是積極麻木的隱匿者。他的愛沒能讓她從那段安全的距離中走出，她的愛也不曾補給他釋放出的生命力量。所以，最後，他一個人去了越南，身敗名裂，最後死在越南。而她，拿著照片痛哭失聲，卻也只能沉默的活下去。
這不是一個有力的愛情，它疲軟到支撐不起任何一次激情，以致於影片的情愛鏡頭美則美矣卻感受不到色情。這個電影故事也不算精彩，卻能讓人嗅到那麼些熟悉的氣息，勾連出每個人身上都暗藏的隱秘。
我喜歡的作家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這麼總結愛情：「愛情的存在只有一個證明：那就是雙方聯繫的深度和每個所愛之人身上的活力和生命力。這也是我們所能看到的愛情的唯一成果。」弗洛姆一生經歷四段愛情，不知道他是否在他的關係中是否發現了這部電影中主人公們至始至終沒有握住的，活力和生命力。
愛情詭異難測，我們以為是良藥，但總是成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