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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代--Boyhood

少年时代/年少时代(台)/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港)

7.9 / 367,304人    165分鐘

導演: 李察林克雷特
編劇: 李察林克雷特
演員: 艾拉柯川 派翠西亞艾奎特 伊森霍克 羅蕾萊林克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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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敞

2014-08-21 20:15:22

缺乏藝術家自覺的《少年時代》


電影被創造出來,不是因為它等同於生活,而恰恰是因為它與生活的差別。
美國導演理察•林克萊特(Richard Linklater)用了12年時光拍成的電影《少年時代》(《Boyhood》),時長2小時45分,演員在電影中長大的長大,變老的變老,可惜的是,他們只是長大了和變老了……
這部影片的敘述方法,雖然是中國文學和日本影人作品中,最喜歡和最擅長表現的那種平淡至極的生活流,然而,他用的卻是西方油畫,而不是東方繪畫的方式。他的技法是記錄、記錄、再記錄,如同油畫筆在畫布上一路塗滿、塗滿、再塗滿。這導致他的電影喜歡堆砌瑣碎。《愛在午夜降臨前》也有這樣的弊病。爸爸和兒子的聊天,和朋友的聊天,也常常陷入無聊的漫談。
從這樣的角度來講,理察•林克萊特缺乏那種把生活提煉成藝術的「作為藝術家的自覺」。
其實,高超的、生活寫真似的、現實主義作品,並不是把生活事無鉅細、不分詳略地一概講出。當無情的時光總是如河流一般充滿不可預測、不可把握,緩緩流過,當天地容顏未改,人和生活卻已翻天覆地……藝術的價值,就是要在那些翻天覆地的地方,有所停駐。這樣說吧,歲月固然可以「悠悠而去」,藝術作品中的人生卻要「點點滴滴」。
如果用相片和圖畫來形容,對於景物盡收眼底、絲毫不漏的相片,遠比不上畫家對於事物選擇之後的美的再現和凸顯。安格爾最著名的畫作《大宮女》,以及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常被認為人體的比例不對。當別人指責《大宮女》「簡直多了三節脊椎骨」時,安格爾的學生可以昂然回應:「這一切都是為了美!」
藝術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
《少年時代》正是因為故事的詳略太均衡,節奏太沖淡,才缺乏了藝術上的記憶點。
第一個讓我產生遺憾的地方來自主角梅森的第一次搬家:當他和媽媽、姐姐坐在行駛的車裡,看到童年的玩伴兒騎著自行車向他們追來,他的眼角掃了掃,這個鏡頭就過去了。如果這可以稱作是導演情感的節制與惜墨如金,那麼後面導演用了大量的中景來表現梅森和姐姐在車裡的嬉鬧,就顯得完全可刪。如果這時導演對搬家的敘述戛然而止,兒童玩伴追車的情節就會保存在觀眾的記憶里,也方便塑造出後來略顯「敏感、內向、克制」的主角。
第二個遺憾來自媽媽在房間裡突然失控流淚,也就是說「我本來覺得人生還會有很多」的那個橋段。在這一段中,故事的表現顯得單薄,只是匆匆結束了事。這一段的台詞真是少而又少。影片中對她的三任丈夫都做了相對詳盡的性格展現,可謂大費周折,然而對她的展現卻是不足的。她是如何度過一個又一個時期,她對孩子的成長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她自己又是如何完成心理成長的,都語焉未詳。那麼長的一個電影,她只是一個大配角。這就像整個網撒出去了收不回來。因此就很難真正動人。
這部影片是歷時12年才拍成,演員本身形體和形象的改變倒是非常能夠引起人的觸動,使人覺得「少年子弟江湖老」。可是很遺憾,我卻更希望它在主角和配角的靈魂塑造上觸動我們。我想要看到的,也正如歌德在《浮士德》中所言:「當大自然漫不經心地捻出無限的長線,繞上紡錘之時,當不調和的森羅萬象發出厭煩嘈雜的響聲之時,是誰劃分那種單調的流線,賦予生命,使它律動鮮明?誰把個別納入整體的莊嚴,使他奏出一種美妙的和音……」。
另外,因為拍攝週期過長的原因,開頭的二三十分鐘的畫面顯得粗疏和過時。它更像是一個老式美劇的開頭,運鏡、剪接都不夠新穎。在這個電影中,我還驚訝於它的劇本是怎麼寫成的——這看上去很難完成。如果是一本小說,作者倒可以在出版之前,歷經幾十年反覆對於前後的人物、情節等進行修改,以到達最終成品氣質的和諧統一。可是電影若按照12年前的劇本開拍,那麼以後的12年來,導演的構思、想法、思想深度或多或少會發生變化。要求自己必需要遵守數年前的思路,是一件多麼折磨人的事情。這就像壘積木,如果積木壘到第三層,發現第一層有缺陷怎麼辦?演員已經長大,是沒有辦法重新拍的。而且,在全部拍完之後,整體的故事結構和邏輯,因為混雜了導演每一個階段的新思想和感悟,又該如何揉和在一起呢?
如果一定要成片,那麼這樣得到的結果,一種可能是成片時的影片思考的明顯落伍,一種是導演的思考一直在演進,隨拍隨改,但最後藝術上卻要為自己數年前的影像和稚嫩買單。剪接時不得不委曲求全,只做一些線性故事的拼湊。我覺得《少年時代》頗近似於第二種。
比方,儘管故事一直聚焦在艾拉•薩爾蒙飾演的梅森身上,但他到底是如何從一個躺在草地上看天的,有些小叛逆和調皮的6歲男孩,逐漸成長成一個18歲的青澀、內向的男生的呢?其實交代不足。姐姐在他身邊,性格也非常表面化。有時候我覺得,可能因為時間流變,導演已經顧不上故事和人物性格的塑造和嚴絲合縫。只能給角色們一個大概的性格走向,隨後就用劇本堆砌模仿真實的細節,放任自流。
父親帶著他們打保齡球、談初戀的處理、游泳、露營、送唱片……,有哪一個是必須不可去掉的情節?後來的兩任繼父,他們對主角造成的影響,也是犯重的。
在那些優秀的關於少年心理成長的電影中,無論是特呂弗的《四百擊》,還是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他們都聚焦在少年成長的某個階段,通過抽絲剝繭地對故事的打造,來完成一個豐滿的人物,推動他心靈的速成。《少年時代》則更像是紀錄片,缺乏塑造的自覺,而更多是自發。可以這樣說,它算不上差片,但是不夠好。
與同時提名柏林金熊影片並最終獲得評審團大獎的《布達佩斯大飯店》相比,《少年時代》缺少的是鮮明的視覺語言和個性思想,韋斯•安德森在《布達佩斯大飯店》中創造的時代氣氛和電影氣質,相比更加令人流連忘返——它那麼獨特、甜美、精緻、感傷!
而去年坎城金棕櫚的得主《阿黛爾的生活》,雖然與《少年時代》一樣,也是講一個人的成長,但導演阿布戴•柯西胥卻能使我們深切觸摸到阿黛爾的心靈顫抖。阿黛爾的青春亂髮,就像她糾結的情緒。 她那經常被特寫的緋紅的、嬰兒肥的臉蛋和迷離的雙眼,則是突出了她的青春,和因為不夠老練必然導致的茫然。
的確,在電影導演全力以赴與之作戰的所有敵人當中,「成長」是最永恆也最令人著迷的主題之一。天下無一事不和成長有關。
可是,有選擇地展現素材,而不是逐一記錄,這才是對藝術家的真正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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