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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一瞬 Look of Silence

沉默之像/沉默的眼睛(香港國際電影節)/沉默一瞬

8.3 / 9,457人    103分鐘

導演: 約書亞奧本海默
演員: Adi Rukun M.Y. Basrun Amir Hasan Inong Kemat 約書亞奧本海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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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mouse

2014-09-06 02:21:37

屠殺罪行被遺忘在爪哇國


Adi的爸爸早就開始不記事了。他半身不遂的陷在輪椅里,像一塊輕飄飄的過期瘦肉,被老婆扯上床,一遍遍擦拭七零八落的肢體。他忘記了年紀,反覆念叨著自己只有十六七歲,雖然老婆口中的103歲也有那麼些誇張;他忘記了兒子的名字,包括在院裡對著他耳朵大聲說話的Adi,以及那個在1965年離家後就再也沒回來的大兒子。他只記得兒時的那些蘇門答臘童謠,奄奄一息的吐出歌詞中美麗的姑娘、清澈的河流……

可是,家鄉亞齊的河流早已不再清澈,1965年「九三零事件」後,掌權的軍官總統蘇哈托在印尼全境對疑似共產黨員的獵殺活動,同樣點爆了這裡。好幾千的知識分子和年輕人,被虐殺後丟入河中……後來,河邊的居民再也不吃魚了,因為魚兒估計已經被他們的孩子餵肥了。這其中,也包括老人遺忘的大兒子、Adi從未謀面過的哥哥,他在一個夜晚被行刑隊捅傷後又掙紮著逃了回來,軍隊接著又來抄家,以帶去醫院為藉口,在半路上折磨並割下了他的陽具,再將殘缺不全的肢體丟到了河中,和其他許多年輕人一樣。

罪行本來並沒有被遺忘,甚至是以某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戰果」,屢屢被兇手得以的提及甚至炫耀。有著百萬計人命的劊子手,繼續做著這個國家主人公,他們是地痞流氓、警局長官甚至政府官員;而受害者家屬,則在恐懼遠大於諒解的情緒下,戰戰兢兢的與殺害他們子女兄弟的兇手為鄰。

會說蘇門答臘語言的美國導演約書亞.奧本海默,早在13年前,就開始介入對大屠殺記憶的影像紀錄工作。並在2012年成就出一部結合著當代藝術和戲劇表演的偉大紀錄電影《殺戮演義》,片中加害者們對重演屠殺場面的那種得意忘形,讓觀眾不寒而慄。從他們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丁點的愧疚和悔恨,他們睡得很安穩,活得很愜意,良心很安穩,甚至相信自己身後可以上美好的天堂。

這樣的情形,證明著印尼的國族記憶,肯定出了大問題。

這次,約書亞再接再勵,從受害人視角入手,杜絕了其他形式主義的藝術手段,而更深邃的呈現出又一部紀錄力作《沉默之像》。片中那位勇敢追尋真相的主人公Adi,並沒有經歷過大屠殺,而是痛失長子的母親若干年後才生下的「替代品」。通過與約書亞的認識和交往,他看到了導演從2003年到2005年拍攝的右翼行刑隊之「表演證言」,其中的不少「表演者」還繼續出現在這部《沉默之像》中。這些素材,或許是促使Adi想要尋找哥哥死因的導火索,即便他與哥哥從未謀面。他不想復仇,只是想在劊子手們升天前,從他們或親人的嘴裡聽到一句「對不起」。

事實證明,要實現這個理所當然的簡單心願也並不容易。屠殺的倖存者勸他適可而止,「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包括母親在內的受害者家屬,擔心著知道越多傷害越深;兇手家屬沉默良久後,不高興的回應,「我們從沒聽父親提過這些事,約書亞和你幹嘛非要來揭開傷疤,就不能在現實里好好相處嗎?」;還沒死去的兇手,雖不至於在堅毅的Adi面前在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得意樣,但也要在一番尷尬許久的沉默後,才不得已的吐出一句「對不起」。

Adi之所以能夠接近這些「可怕相鄰」,是因為有著一個便利的職業身份——眼睛驗光師。他時不時以免費驗光為名,走進這些殺害自己哥哥的兇手家中。之所以能認定他們是兇手,也是因為加害者的高調所致——他們曾在約書亞10年前的錄像素材中,手舞足蹈的複述著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用什麼酷刑殺了什麼人的「英雄事蹟」,其中一位甚至出版了漫畫繪本,分篇章講述著自己殺死32個共黨分子的故事,並聲稱曾喝下受害者之血,「那樣可以避免精神問題」。

遺憾的是,在印尼,包括大屠殺在內的任何案件都會在18年後失效,意味著那些劊子手們永遠也不會受到法律懲罰。可國民歷史教育卻對孩子們進行著黑白顛倒的洗腦,紀錄片鏡頭跟到Adi兒子的課堂上,老師生動的講述著「九三零事件」,「沒有信仰的共黨分子俘虜並虐殺了六名軍官,挖出了他們的雙眼。」而在另一段1967年NBC新聞紀錄片中,右翼行刑隊員在鏡頭前講述:「蘇哈托上台後,共黨分子們紛紛投降,踴躍要求處死自己。」

於是,驗光師的職業身份和積極尋找真相的行為,也代表著導演希望能藉助紀錄片之力,至少對洗腦教育進行那麼一點扭轉。前作《殺戮演義》在今年奧斯卡上的奪目表現,也證實著有良知的電影始終還是能發揮正義力量的。得意忘形的劊子手門開始擔心審判會不會重啟,而就在今年7月,印尼也總算在獨立65週年後,首次實現了民選政府。
悲涼的是,Adi並不能收穫大多數加害者的「對不起」,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笑瞇瞇的死去,剩下的也行將就木。而受害者們,要嘛也因老年痴呆症的到來漸漸失憶,要嘛繼續在恐懼帶來的沉默慣性下,不敢言說曾經發生的一切。畢竟這裡是有意無意從不去記憶什麼的印尼——我們俗話裡「將一切忘在爪哇國」的地方。

Adi的老媽媽玩著桌子上的跳豆,念叨著大兒子的名字,希望聽到呼喚
的他,能在殼子中顯影一刻;影像素材裡的劊子手來到河邊,比劃著名勝利手勢,合影留戀,電視機的這邊,Adi一動不動,一幅沉默之像。
   首尾呼應著,黑夜裡,泥濘土路上緩慢行駛來一對卡車,幾束昏黃的前燈在景深處煞是耀眼,像是火焰開始燃燒,又像是一場實打實卻又註定永遠不讓人看清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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