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和李安的痴與不痴

周星馳和李安的痴與不痴
近日關於周星馳的罵戰日益升級牽拖出許多人，令人不由想為他說幾句。我知道周星馳本人是信奉「不言」的。他曾經說過，有時間放在電影事業上努力做事不是更好。他也曾寫過，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夠有一點點的成功。我們不知道周星馳的人品究竟幾何，到底是別人虧欠他多，還是他欠別人多。我們只知道周星馳實在是個很努力的演員，也有一些天分。關於從前的人事紛爭，周星馳基本選擇不辯解。他的電影一遍遍的說到了他的童年和成長經歷，讓他自卑，令他自嘲，其實根本不消人說，他自己就早已說過他好像一條狗。
而王晶自己本是個好色之徒，在計較周星馳的同時也顯露了自己的一身計較與鄙俗，正如射鵰英雄傳里洪七公的那番話，他還沒有資格。而聯想到近日創意星空前選手李彥墨母親和葉錦添的糾紛，娛樂圈根本是筆爛帳，算不出明白正邪真假，看客們也只看看就好，關鍵的，還是要拿作品說話。
周星馳曾經是風頭無兩的。那些女主角靚靚朱茵張栢芝劉嘉玲最好的年華都曾停駐在周的電影裡。現在看還是那麼美好。至今我仍記得的一次正式看周星馳的經歷是一群朋友在一個韓國美眉的宿舍里用她的dvd讀碟，小小的螢幕偶爾閃過白線劃痕，是讀的太多次的緣故。連著放了《月光寶盒》和《大聖娶親》，看得先是笑，而後胸口堵的難受，想哭又不敢讓邊上人瞧見，那時我們都是驕傲得怕醜的年紀，於是大多把眼淚含在眼眶裡，打著岔說這就是無厘頭啊。從此覺得這個人是有想法，有才華，有故事，不是一般的港產喜劇片。周星馳對我們這一代人有著特別的意義，可能是我們從小被強調了太多立，而從不被鼓勵破，而他給了我們另一種思維角度和眼光。然後一直關注他的電影，當然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他仍是始終的，本色的，誠懇的，真摯的，唯一的，目前尚沒有人能代替的他。
李安當然也是我所敬重的導演，從家庭三部曲的時候就是。在一開始台灣新浪潮的光彩奪目中他關注的多少世俗的中國人哲學、溫和極不江湖的個性幸好他清楚知道自己要在美國發展，否則回到台灣未必能如此出彩。曾經眾人對他也是苛責，論尖銳見血封喉不如楊德昌，論悲憫隱忍不如侯孝賢。李安的特色也就在中庸。他將這深厚的中國人之道帶到了好萊塢，將東西方美學融會貫通找平衡終成化境，他的《理智與情感》《斷臂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都體現了這一點。就像一個人曾經說過李安的電影是「人如何在世間的甜蜜與痛苦中修行：那些微妙的進退、不捨、克制。」李安一心逡巡的，描摹的，痴迷的卻是周星馳一晃而過想要放下的。「但周星馳卻對人世間的糾結完全不感興趣。他的電影，都奔著一個『大成之境』而去，為了這個『大成之境』，人世間的所有牽絆對他來說都是需要擺脫的，都是他所鄙夷的，唯有愛情令他不捨，當然最終還是舍下了。他身上的魔性，在所有導演里是最強烈的，但他所有的電影裡，卻都希望自己『成佛』。」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周星馳也是痛苦的，糾結的。如果不痛苦而糾結，犯得著用無數的電影去講一部電影，一個故事，用盡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年代，不同的演員麼。然而即便他在電影裡展示的修佛成魔之路看上去總是那麼乾脆、簡潔、凌厲，一遍遍當然類型化，甚至有些雷同，無論台詞還是情懷。雖然其他導演用整部電影講述的東西，他一句「世人笑我太癲狂，我笑世人看不穿」或一掌拍死個人就交待了，過去了，了了。隱藏在這些乾脆、簡潔、凌厲背後的依然是他的痛苦與糾結，他其實和每一個真誠的導演演員一樣，他的作品仍然講述了一個人，之所以為人而不是動物的所有喜樂與哀愁，雖然他的表現和表達方式相對直接淺顯。他喜歡讓生死愛恨發生的突如其來再給人一記猛棍。最後我們無論從周星馳還是李安的電影裡，都能夠讀出熱情與疏離，執著與厭憎，歡喜與幻滅，愛與死，其實都是一樁事情的兩面而已。
所有的痴也都可以從兩面來說，好或不好。比如周星馳總是執著於功夫、李小龍、救世英雄，他電影中的遊戲動漫流行歌曲元素，都是他的痴。是李安說的「不懂」，「小孩子的東西」。而從這方面來說，李安倒是不痴的，是成熟的，是個大人，老於世故的中國人。其實李安當初在好萊塢拍的也可以說是廣義的類型片。他是好萊塢體制下成熟的好導演，什麼都能精準控制。而在香港的格局、體制、水平下拍電影其實艱難和複雜的多。周星馳活在香港這麼實際的地方真的不容易，也難怪和人話不投機半句多，他一頭白發了心底還是個單純的小孩子，一輩子活在夢想的世界裡，一輩子在回頭望，因為人生最美好最沒有心機值得留戀最想重來的那段時光，已經過去了，不在了。而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
另一位我喜歡的導演伍迪艾倫曾經說過「作為藝術家，你總是傾盡全力要達到終極成就卻從未實現。你拍片，覺得本應完成的更好，於是再試一次。依舊失敗。」終其一生我們都是在失敗的路上不斷前行而已。明白了其實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