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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Dearest

亲爱的/亲爱的小孩/打拐

7.6 / 2,653人    128分鐘

導演: 陳可辛
編劇: 張冀
演員: 趙薇 黃渤 佟大為 郝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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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雨子

2014-10-03 21:33:57

生態與傷痕,現實與電影,困難與困境


那天從電影院出來,在微信上寫:在我看來,中國導演里,第四代是觀念現實主義,第五代是魔幻現實主義,第六代是邊緣現實主義,新生代是溫情現實主義和嬉鬧現實主義,而陳可辛這個路子,大約可稱為傷痕現實主義或生態現實主義。
因為是生態,所以暫時還沒上升成觀念;因為是生態,所以畢竟還不容扭曲成魔幻;因為是生態,所以走過邊緣後還要走一走中間的核心地帶;因為是生態,所以除了溫情還有冷漠,除了嬉鬧還有庸常;因為是生態,所以註定滿佈傷痕。

看編劇張冀的訪談,說到一個提法:好萊塢寫的是困難,困難是可以解決的,解決的過程就是電影;歐洲寫的是困境,困境是無從解決的,所以那些電影裡沒有答案。
電影改編自真人真事,有新聞報導、紀錄片、天涯論壇熱帖作底子,基準的材料空前充足,但那些都只是困難,把困難上升成困境,才是好電影,或者說,把困難講成一部電影,這本身就是困境。

雖然生活遠比電影精彩和龐雜,但所有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故事,都不背負娛眾義務,也就不可能天然地具有戲劇感,所以能否把一個相對簡單的線索,安放到很多頭緒里,講出一種豐盈之態,就成了這類主題立身於世的命脈。
這份豐盈首先來自於倫理觀和道德律上的兩難,當那個唯一的造惡者始終缺席並且面目難辨,所有在惡的傳遞中曾經或正在被戕害的個人,以蝴蝶效應般的聯動結成悲劇的共同體,各自裹著各自的隱痛,相互打望、彼此戒備、偶然趨近、終至於隔絕,在無所阻斷的惡意里施虐或受虐,你很難說出,究竟誰該比誰承擔更大的罪衍,誰又比誰更無辜和可憐。

看到後半段的時候,很害怕影片的末梢會按著慣常的救贖之路走向幾近狗血的和解:田文軍和魯曉娟找回自我、破鏡重圓、用苦心與關愛換回了兒子的心理承認,李紅琴誕下自己的骨血、獲得了寬恕、被認作田鵬和吉芳的乾娘,韓德忠建立了龐大的慈善基金,高律師學有所成為一切失子家庭提供法律援助,所有人忙於原諒、寬宥、抱頭痛哭,從此以親如一家的宏偉慈悲,共同對抗所有遭遇和劫數,你是母親,我也是母親,無謂親疏,給孩子最大的情感完整度與親緣上的富足。只不過,誰都知道,世間的路上雖不至於都是慘象,可童話般的美好,肯定不是真相——哀而不傷,大巧不工,這是至高境界,片子還沒達到,但在那條路上,沒有走偏。
沒有和解,不可能有和解,人與人之間的無法和解來自人與無常的命運、與變異的天道之間的無法和解,好在,也不需要和解,當結尾處鏡頭依此閃過那些陷在困惑和淒楚中的生命時,你分明覺得,他們在某個時刻里感知到了其它人悲愴的共振,所以,他們可以不再去恨,那,就足夠了。就像李紅琴面對扛著孩子的田文軍,說出的唯一一句話竟是「別給他吃桃子,他會過敏」,野火燒不盡的愛的天性,給了這混沌的世間一道獨屬於希望的曙色。

寫到這裡,大約可以把困難和困境總結為:前者是拐賣這種現世的、道德和法律意義上的惡,後者是一個缺愛的社會裡,所有普通人內心殊途同歸的,關於愛的執著。(所以電影的名字才會叫《親愛的》,因為在不同的、交疊和對立的視點與發聲主體裡,「親愛的小孩」是唯一的最大公約數)

除了郝蕾之外,趙薇、黃渤、張譯,都不是我喜歡的演員,對佟大為和張國強也持續無感,但是我必須承認,這一次,所有人都發揮得很好(大約面癱派女神張雨綺要排除在外),這種群戲,大家輪流出來導引劇情和主旨,處理起來本身就風險巨大,只要一個人頂不住跟不上趟,整個格局都會垮,好在陳可辛有識人之明,劇本也比較穩,留下了足夠的詮釋空間。如果說有一點遺憾的話,一是佟大為的人物動機略薄弱,對趙薇態度的前後轉折過快,看著比較牽強;二是黃渤郝蕾主導的部份和趙薇主導的部份之間,風格和調性上,多少還是有那麼些離散感(把一種深刻的同情迅速轉移到對立者身上,中國觀眾大多數還沒有這個觀影素養,而且片尾的VCR里我們可以看到,李紅琴雖然痛苦,但她交出孩子後就留在村里,哪兒也沒去,當然,這個本子如果讓我來寫,很可能會作成兩個聲部的平行敘事,不過那樣太炫技,又不夠踏實了);三是趙薇在小旅館把自己作為籌碼獻給唐青山的那一段,其實是影片裡最屈辱最絕望最荒謬的時刻,但是大約考慮到尺度和過審問題,處理得太過草率。

很多細節上可以看出,陳可辛在有意識地用最不討巧的法則敘事,庭上調解一場,法官又是倒水又是揉腦袋,鬆散得宛若居委會和民政局,兩方律師的角力也都點到即止保留在眉目之間,最後佟大為受到的那句「你怎麼什麼案子都接」的嗔怪還有意外喜感,相比《全民目擊》那種過度好萊塢化和港劇化的律政戲,這無疑提前遮蔽掉了那些足以調動觀眾的燃點和沸點,更接近「社會」而非「舞台」。

最後,如果各位有興趣有時間又有資源的話,建議將本片和九十年代紀實電視劇《中國大案錄之九五打拐第一案》、韓國那部很有名望的《熔爐》、第六代導演李楊的禁片《盲山》作比較觀賞,看看一種相似的題材,在普法宣教、哲學反思、國民性批判等不同的路徑與可能性里,是怎樣分別達到極端的。
最後的最後再補充一句,「所有人都有問題,但所有人又都值得同情」,在詮釋這句話上做的最好的作品,是2012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伊朗電影《納德與西敏》。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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