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棵長滿可能的樹（劇透慎入）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寫在前面：
如果生活是一場幻象，我們都是夢蝶的莊周，是一隻迷信的鴿子。

電影名為《Mr.Nobody》，主人公名為 Nemo Nobody，很難不聯想起小時候指著雜誌上的「佚名」問媽媽：」這個人是誰？為什麼他寫了這麼多文章？」Nemo Nobody，無名無姓之人，他是個被遺忘天使漏掉的孩子，記著所有發生和未發生的事；他是個垂垂老矣的將死之人，記不得一分鐘前的談話。

Nemo的身份是個謎，誰不是呢？每個人在孩童時代都曾思考過為什麼我是「我」，我如果不是「我」那我會是誰？我又怎麼會知道：「我」不是「我」。每個人都一個無人能參透的謎，這很好。

我不試圖去思考「我是誰」這個無數偉大的思想家在過去漫長歲月裡的一遍一遍思考的問題，我只單純的相信每個人都是每一瞬間所看見的所聽見的所思考的所選擇的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的加總，那些似乎毫不起眼的細節最終影響了我們今天吃什麼飯、明天穿什麼衣服、選擇什麼工作和與誰共度一生。有一位同學概括的很好，她說「人生就是馬爾科夫過程，今天的行為反映了過去的所有資訊」，沒有哪一種數學模型可以度量人生，但它所包含的含義卻無比精準，就像中學時我的一個老師對我說的那樣：「人生的每一個點都指向其整體價值。」

電影裡，9歲的Nemo站在鐵軌上看著遠去的母親和在身後呼喚的父親難以選擇。如果不是那個製鞋廠剛好用了一種劣質的鞋帶，如果不是媽媽剛好那天到商場剛好看到貨架上的那雙鞋，如果不是那天剛好穿了那雙鞋，如果不是鞋帶剛好在那個時候斷開，他就追上了那輛火車，和媽媽生活在了一起。

有一些果可以找得到因，有一些因太繁複龐雜看不到果。那天Nemo比較了價格買了一條牛仔褲，於是那條被他放棄的牛仔褲成了壓死製衣廠的最後一根稻草，於是製衣廠從西班牙搬到了另一個勞動力更便宜的國家，於是一個西班牙人失業了，那個失業的西班牙人有一天沒有上班而是在家煮了個雞蛋，水蒸氣在局部形成了一個微型氣候，細小的氣溫變化終於在地球的另一端凝聚成一場猝不及防的大雨，打濕了Nemo手中Anna的電話，他失去了她的一切聯繫，也永遠失去了一直等待的深愛的她。

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玄之又玄，不可言。

我是混沌理論的迷信者，相信初始條件十分微小的變化，也對其未來狀態會造成極其巨大的差別，像歌謠中唱的：「釘子缺，蹄鐵卸；蹄鐵卸，戰馬蹶；戰馬蹶，騎士絕；騎士絕，戰事折；戰事折，國家滅。」這個世界混亂而無序，卻又精確的令人髮指，60萬年前一個哺乳中的女人及時找到了庇護，於是有了後來的一切。

電影《蝴蝶效應》似乎在告訴我們試圖去改變初始條件的結果只能讓未來更加糟糕，生活其實不存在帕累托改進，《Mr.Nobody》看起來也是這樣。Nemo推演了他的無數結局都是淒涼的收場，他因為一隻撞死在車上的麻雀而開車衝進湖裡；他為完成諾言登上火星而死於流星撞擊；他娶了愛的姑娘卻在婚禮當天遇到油罐車爆炸。一切都殊途同歸。而他為了避免這樣的命運而選擇抗爭，娶了舞會上跳第一支舞的姑娘，有了一棟房子，黃色的，一個美麗的游泳池和兩個孩子，最終卻發現最大的痛苦是發現自己還活著；他放棄了抗爭，用一枚刻了「yes」和「no」的硬幣來替他抉擇，最後卻莫名其妙替別人挨了槍子被拋屍荒野。讓人不禁思考，人生是不是就是這樣荒謬而無奈。

比起電影中一次又一次的倒帶，我更喜歡平行世界理論。我們的每一次選擇都會分裂出不同的平行世界，它們有些駛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有些在短暫的分裂後回到了同一個軌跡，這樣想來其實會安心很多。比如在猶豫吃泡芙還是蛋糕的時候你會明白自己的選擇其實不那麼重要，因為不管你選擇了哪一種，另一個世界的你都在享用著另一種美味；又比如你現在悲傷難過，可是你明白你只是你的無數可能之一，在「你」之外的無數個平行宇宙里，總會有一個你，是幸福的。

無數科學家將畢生的心血傾注於弦理論的研究，科幻小說卻早已為我們展示了一副瑰麗的圖景：宇宙坍縮，時間倒流，維度陷落。人不過恰好落在這個三維的世界裡，沿著時間向量一直向前，在這個世界裡，紅墨水和藍墨水混在一起無法分開，落在地上的麵包屑不能變回麵包，雪茄的煙霧只能在空氣中消散，在這個世界，一切都朝著無序，熵只會增加。然而那些Déjà vu真的是因為大腦記憶儲存時犯的錯誤？是潛意識裡的夢境？是幻視？也許時間不是一維的向量，那些似曾相識就是時空對碰的證據。

宇宙巨大而荒謬，我們或許只是四維世界裡的紙片人，或是更高維度世界裡的一個點、一片殘影、一道回聲，那我們小小的世界還有什麼意義？那Nemo設想的無數未來還有什麼意義？他是和愛他的Jean平靜而荒涼地度過一生，還是被他愛的Elise無情地拋棄，或是和相愛的Anna不停地錯過，這些真的沒有意義嗎？在這個巨大而荒謬的宇宙里，我們也許連一粒塵埃也算不上，可是就是這粒小小的塵埃，就是我們的全部世界。

在我們微不足道的世界裡，每時每刻都在做著選擇，就像站在雪糕和甜甜圈前的Nemo，就像站在駛遠的火車和身後的父親間的Nemo，可我們不是他，不是那個被遺忘天使忘記親吻的神奇男孩，我們只能看著時間頭也不回地向前奔去，於是我們有了那麼多的「如果當初」，那麼多的錯過和憾恨，可是我們也有了那麼多的春暖花開，那麼多的驚喜和奇遇。我曾怨念自己二十多歲一事無成，後悔自己沒有成為一個設計師或者去讀MIT，痛心自己虛擲的時光和親手砍下的無數種可能，可是我忘記了，這一秒的人生是自己過去全部人生的映射，而來時的路只有一條，每一種選擇都是正確的，每一種可能都有同等重要的意義。

來時的路只有一條，未來卻包含了無限可能。「在下棋時，這叫做Zugzwang，唯一可行的走法就是跳過不走」，120歲的Nemo緩緩道出，2092年2月12日早上5點50分，宇宙停止膨脹，開始收縮，那個9歲的孩子拆掉了房屋和道路、天空和海洋，奔向了另一種沒有看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