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克貝松的佛法觀

       從影院出來，心裡淚流成了河。
       有人問：哭啥？
       我想了一天才回覆：被人這樣形象又赤裸裸地提醒「人世就是無間地獄」，大概總是要哭上一哭的吧。

四大皆空
       17年前，呂克貝松在《第五元素》里用「愛」作為終極答案，拯救了世界，即使有殺戮有暴行有戰爭，只要「我們還有愛」，種種劣跡便一舉消解。
       只是作為第五元素的「愛」，便是人類存在的合理性嗎？未免太單薄太自欺欺人了吧。（也可能是當時劇本要給美國人看的，得照顧人家當時的理解力——《第五元素》由哥倫比亞影業出品）
       老呂一定覺得自己沒有想明白或者沒有說明白，於是他開始向前四個元素「地水火風」尋求答案。

       這一尋求，挑戰的不再是存在合理性問題，而是是否存在及存在形式問題。

       老呂17年前選取了「地水火風」作為前四元素，表明他對佛家的「四大皆空」已經頗有認識——「地水火風」對應「堅濕暖動」，一切物質脫離不了這四大物性，這些物性又皆是性空。《超體》里，老呂沒有再像17年前，巴巴地把四大元素一一羅列，而是讓女超人Lucy給閨蜜開了張中藥方子，說了下腎臟肝臟調理大法——中醫理念正是基於人體也具有地水火風的物性，皮肉筋骨屬「地大」，汗血津液屬「水大」，體溫暖氣屬「火大」，呼吸運動屬「風大」。這個方子即是「四大元素」的再現和延伸。

       「四大皆空」最難解的「空」字，老呂著實狠下了功夫，且有不拘一格、中西結合、融會貫通、自立門派的氣勢。所以17年後，超體Lucy橫空出世。（上帝並未降世為人，而是鳳凰涅磐而去）

       腦神經學、腦開發程度、細胞學等等，都是既用於構築《超體》的故事架構，又起到巧妙比喻和解釋的作用——Lucy用藥成佛，成佛之後，突破了自身美女形態的存在形式，而成為了「無處不在」，片尾的"everywhere"莫過於對"空性"的一種絕妙註解。「空」並不對應「無」，不與「有」對立，而是「有」「空」一體，「有」「空」不二，「I am everywhere」詮釋「空」、「有」確乎形象至極。


色即是空
       哥林多書里寫道：字句使人死，精義使人活。
       縱然集合全人類的智慧，集合所有的公知識、私體驗，都有思想所不能達到、言語所不能描繪的某某，「某某」不知是為何物、不知為何狀態，總之在人類能力邊界之外，不可體會不可知曉不可言說，百能之外有千能，千能之外有萬能，萬能之外呢？我們不知道，只能概括地說：全能，無邊無際。神便是「全能」的代名詞。對於全能、對於神的理解，不能以字句表述，只能按精義領會。

        Lucy種種的超能力，身手矯捷、超越語言、體會遙遠記憶、沒有痛感、變化形貌、極速吸收知識、控制電波、揮手制人、不受任何阻礙地穿越時空地域、去往遠古和宇宙他處，這些都是人類尚沒有卻還能想像的能力，屬於全能的範疇。老呂以說起來多少有些三俗的方式，努著勁兒描繪神（全能）的狀態，而此時神還有甚為性感的人形兒。（這麼三俗，也全然是為了拍電影為了票房呀）
       接著，呂大師繼續娓娓道來，在Lucy腦力開發到100%前，趕緊又給了個「神」=「全能」=「無所不在」的形象解釋：
       飛機上，「尋求自身永恆存在的細胞們」意欲脫離Lucy而去，腦開發程度或者說神化程度還在40%的Lucy出於人性自身的恐懼，顯得十分恐慌，估計這個「神化過程」也著實把觀眾們嚇了一跳，也變相拋出一個思考——成為神，那是要犧牲人身這個固有形態的存在作為代價的。
       這段「自體解散」是個預案，使得片尾的「涅磐」易於被理解，但圓過來顯得有點勉強，Lucy再補充了點CPH4，老呂就筆鋒一轉，讓她完好無損地在巴黎醫院裡醒來。（不知道是不是被剪掉過什麼內容）
        片尾，美女並非香消玉殞，只是以另一個形式存在，這次老呂不忍心再讓這個過程顯得十分驚悚，以「通體變黑、倏忽消失」的方式取而代之，不見了主人的香艷衣裙令人想像，還輔以躲過罪惡人類（崔岷植大叔）致命一擊的慶幸感——100%腦開發，意即神化、涅磐過程被極力美化。再想想，疑問還在心中，如果讓你選，你願意做有模有樣卻受苦受難的人，還是做全能無限卻無知無覺的神？

        Lucy對摩根•弗里曼說：人並不是一個單位。
        若能隨意分解，無論山川河流、人畜器皿，都能被分解成極小單位，現代科學的探索足夠極致，細微到奈米，分類到元素，可是我們是否已經能成功辨析到最極致的單位？
       而這個單位用佛學的說法就是「自性」。
       所謂自性，意即可以脫離任何條件而獨立存在的那個最小單位。
一旦依靠任何條件存在，便是「空」了，這條件亦可說是因緣。
       人世間，誰不是無數因緣循環交會而成的幻影呢？又有什麼不是呢？
       無數的單位，或說是無數細胞緊密結合、通同合作，而成了人，一旦到了「塵歸塵、土歸土」的階段，人便幻去無蹤，所以說人不是一個單位，而是無數細胞、無數自性的一個因緣組合，這一組合一旦打散，「存在」便不存在。
       Lucy又說：世界之存在是以能量（細胞、自性）之存在的自由、隨機組合而存在的，人的存在只是能量（細胞、自性）隨機組合而存在的一種，以便我們能在一個框架里理解世界。（大意）
        老呂通過《超體》將他對幻影、對自性、對因緣、對物質存在的理解，說了再說，而「自體解散」這一橋段是極其具象的表現——說來說去，色即是空。


剎那無常
       老呂引入量子物理學，以期通過時間、四維進一步科學解釋「存在」，理據「超速車」似乎更接近「相對論」的邏輯，並引入了「存在」是需要依託「感覺」而存在的觀點—— 一個以光年計速的存在相對一個以秒計速的存在，兩者是否能互相感知到對方的存在呢？
       又一說：「天上一日，世上千年」，神佛（全能）千年回望，可知曾有螻蟻一日苟且過？

       這個基於時間是線形的觀點未完，Lucy開始不拘時空地坐觀世事變化、滄海桑田。
       在佛法裡，時間既不存在，過去、現世、未來三世並列；時間又是推動萬事萬物實現因緣循環的存在。
       超體Lucy伸出手與智人指尖相觸，既是創世紀的時間線性開始，又融合了因緣循環，史料記載，世間第一個女智人也叫Lucy。Lucy，詞根luc，光亮之意。
       在時間問題上，老呂融會東西方哲學、科學與神學的野心或發願最為明顯，但終究沒有一個答案是能讓人真正心安的、信服的、理解的，所以只得一一呈現。
       人類之存在，於天地宇宙也只是剎那，我們怎麼能參得透，解釋得清？


個人感悟
       書寫半日，越發覺得老呂著迷於東方哲學、佛法思辨，以各種合乎科學邏輯的方式說道，還整成一個驚心動魄、奪人眼球的故事，形象生動，看情形，票房賺個盤滿缽滿不成問題。
       又想到前些日子讀《天才在左，瘋子在右》消遣，其中不乏對於生命存在形態、時間存在、四維空間等等的思考和探索者，然而在中國，這些思考者輕易就被冠名為瘋子，（也可能是天朝人傑地靈，即便瘋子也是卓爾不群的，呵呵）多少讓人有些情何以堪的感受阿。

       令我內心裡淚流滿面的是：並不能作為一個存在單位的人，不過一隨機組合，不過一因緣幻影，卻因這一幻影存在，而平白生出許多存在感需求，生出許多分別心，生出貪嗔痴慢疑的業。且，目之所及，無窮無盡，便是無間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