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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前的五分鐘--Five Minutes to Tomorrow

深夜前的五分钟/深夜前的5分钟/凌晨前的五分钟

5.7 / 157人    Japan:129分鐘

導演: 行定勳
編劇: 本多孝好
演員: 劉詩詩 三浦春馬 張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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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戈

2014-10-28 18:01:21

不可言說的光澤、疼痛和孤獨


我固執地以為,這是一個偽浪漫的年代。早在1989年3月26日,當詩人海子將尚有溫度的肉身安放在冰涼的鋼軌上時,藝術的浪漫時代和浪漫精神就已被沉入深淵,萬劫難復。物慾鋪天而來,遮空蔽日。這些年,我們柔嫩的內心,可曾安寧過?如果無法安頓狂躁的心魔,靜靜聆聽浪漫時代遺存的聲響,你就很難在《深夜前的五分鐘》裡讀懂時間,讀懂生命,讀懂自己。
時間:虛假的「有」與真實的「無」
時間是一個難以言說的概念。我們常把時間與空間勾連,藉以說明時間的存在。比如,幽微的河流。的確,在線性的流動上,時間與河流有某種相似之處。但時間有比河流更神秘的質素,它時常讓我們陷入幻生與寂滅的空無之中,並迫使我們發出疑問:時間從何而來,又歸於何處?我們的肉身所為何來?肉身幻滅後的世界又是怎樣的所在?如此種種。這類問題,虛假而又真實。
若藍接受了阿良那隻調慢了五分鐘的手錶,並在這一「假定的時間,假定的世界」中將自己與同卵雙生的妹妹如玫區別開來。按照這個邏輯,所謂「深夜前的五分鐘」只是幻相,是虛假的「有」;實有的時間已是「深夜」,是真實的「無」。因為,深夜不可言說,空洞、神秘如生命的本相。深夜前的五分鐘,只是時間的皮,揭開這層皮,就會裸露出它寂滅與空幻的本性。所以,這個題目本身就很魔幻,它給電影披上了一層魔幻的外衣,在這件魔幻外衣下,我們熱議回來的劉詩詩究竟是誰,能有多大價值?你以為你有猜對的可能嗎?——這是一個不會有標準答案的偽問題,因為,若藍意味著虛假的「有」,如玫表徵著真實的「無」,她們本該一體,以不同的面向、尺度和特質共同構成了時間的本質:虛假的「有」和真實的「無」。
萊布尼茨曾感嘆:「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這是多麼令人震驚啊!」我要說,一部電影,能讓人意識到時間的存在,這是多麼令人震驚啊;能讓人意識到時間乃是虛假的「有」和真實的「無」,這是多麼令人震驚啊。
這樣想來,將阿良的身份設定為鐘錶匠或者修表匠這樣一類與時間密切關聯的人,就不足為奇了。這個自以為掌握了時間的人,不過是時間洪流里起降沉浮的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是你,也是我。他不是時間的製造師,而是與所有人一樣,都是時間的囚徒。調慢五分鐘,不就是想控制時間嗎?可惜,時間哪裡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的?阿良多次用校對時間的方式辨別歸來的劉詩詩究竟是誰,恐怕也如人生一樣、如陷入偽問題的我們一樣,只是徒勞。
在日式慢節奏的敘事中,時間以一件密不透風的物件,將人籠罩其中:人生的皮相與幻滅,以及莫名的痛感,都在血液深處瀰散開來……
生命:飛揚與安穩
西諺有云:「好奇害死貓」。自從我們被拋入、鎖入肉身以來,靈魂從未放棄過逃離的渴望。因為逃無可逃,所以,很多時候,我們的靈魂誘逼著我們的肉身,混跡於、流連於、困頓於種種未知,直至肉身寂滅。誰不想擁有更多的肉身、更多的體驗?卸下「責任」這個有點虛頭巴腦的玩意兒,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另外一些人,體驗另外一些人生。若藍、如玫,不過是陷入飛揚與安穩糾葛中的我們,兩種肉身、兩種靈魂的投射。這是靈魂的辯證法,也是肉身的辯證法。捫心自問,你沒有渴慕過飛揚的青春嗎?沒有希冀過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嗎?沒有想要逃離你的肉身嗎?是的,逃離。雖然,很多時候,我們逃無可逃。
飛揚與安穩,是人生的兩翼。如玫、若藍,也是人生的兩翼。飛揚眷戀著安穩,安穩企慕著飛揚。如同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裡面的人想出去。如玫、若藍互換角色,就是利用肉身的便利條件,試圖自由行走於安穩與飛揚的兩端。我們何嘗不嚮往這樣的境界:安享塵世的安穩,又不至於喪失生命的飛揚;沉醉於生命的飛揚,又可以隨時抽身,感慨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然而,飛揚與安穩又往往以彼此為代價,如同若藍與如玫,更多的時候只能是貌合神離。飛揚的代價就是喪失安穩,反之亦是。互換身份的體驗,可不就是這樣麼:選擇對方,就必須以喪失自身為代價。偽裝的代價就是喪失自己的本真。兩個劉詩詩出走,一個劉詩詩歸來,她是誰?既可能是若藍,也可能是如玫。究竟是誰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影片藉此流露出某種哲學沉思:試圖兩全其美的路徑,可能並不存在;人生似乎有多種可能,其實只有一種可能。有且僅有一種可能:當下,此在,實有。如同歷史,只有一種可能為真。
歸來的劉詩詩交還了那只錶。它已調校好時間,幾乎分秒不差:從前相隔的五分鐘已經歸零。飛揚與安穩也只有五分鐘的距離。而現在,一切都歸零了。剩下的人生,終究只有一種可能呵。
「我」:本體與假面
想起脂硯齋和《紅樓夢》。脂硯齋說:「釵和黛明雖兩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 他的意思是,薛和林表面上看是兩個人,實則一體不二,乃是人格之兩面,或是兩種不同人格的有意割裂,顯示的是理和情的長期衝突和不可調和。《深夜前的五分鐘》以雙生花若藍、如玫為女主,莫非也是一種幻筆嗎?
作為幻相的假面構成了本體「我」的存在之維。若藍、如玫熱衷於互換身份,在假面的庇護下體驗彼此的世界。當假面的頻繁切換讓本體「我」都感到迷惑的時候,不僅連旁觀者難辨真假,連「我」本身也陷入到一種「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困頓與虛幻之中:「我」是誰?誰是「我」?——這豈不是要逼近「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的本體沉思?
假面,又意味著分裂。肉與靈的分裂、表象與實質的分裂、一種尺度與另外一種尺度的分裂。末尾處,僅有一人歸來,是否意味著分裂已經消弭、面具已經放下、真「我」已經回歸?或許,獨自歸來的劉詩詩和若藍、如玫,原本就是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我」。每個肉身里都閉鎖著一個「我」,而每個「我」又有多個假面:眾多假面構成了我們的本體。但是,假面越多,我們越感到孤獨。孤獨是「我」的本質。這種本質上的孤獨讓影片中的每個人都顯得形單影隻、孑然一身。
走出影院,夜已深沉。橘色的路燈透過一簾薄霧輕紗,放射出令人暈眩的光澤。這是電影的光澤、時間的光澤、生命的光澤。這光澤里有疼痛。這疼痛讓我想起海子和他的孤獨:
「孤獨是魚筐裡的水
放在水中,
孤獨不可言說。」
這光澤、疼痛和孤獨,都不可言說。
                      2014.10.27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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